江余庆感觉自己情形不妙。
尽管很早之前，他便觉得自己情况艰难。从前他觉得这一朝强臣便是最为闹心的事儿了，如今过这辈子了他才发觉，最闹心的是他弄不懂的爱恨情仇。
前朝后宫扯成了一堆，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呢？
他一边看着折子这般想，一边用余光扫过旁边的宋落潭。
翩翩公子姿态优雅端庄，如果他手上不是批着折子的话，江余庆觉得自己也不介意欣赏一下天下第一美人的风姿。
意识到他的目光，宋落潭侧过头来，问：“陛下看完了？”
江余庆大大方方将目光转了过去，把手中折子随意放在桌上，笑道：“无聊。”
“阿庆不喜欢？”
“不喜欢。”他摇了摇头。
不喜欢是真的不喜欢，从前诸多努力不过是他不忍心看民不聊生。若是不为君则无以济天下，又兼之他是那般地位，不成功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自然要拼尽了全力。
与心无大志无关，不过是苟且偷生。
宋落潭笑了笑，然后说：“阿庆骗人。”
那般宠溺语气，如同在和他玩闹，然后这般不咸不淡地取笑了一句。
江余庆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寒颤。
从前的江余安也喜欢这样，温温柔柔的，同他开着玩笑。
他会对他说：“阿庆，你真可爱。”
那话语气，与这何其相似。
他的反应都落进了宋落潭眼中，让宋落潭微微一愣。
他自认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就算暗地里谋了许多好处，他待江余庆依然是好的。所以，那时小皇帝还是傻的时候就很喜欢他。
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但他耐心好，时间久了江余庆便只听他的，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就算那个时候的路长云那般好，江余庆也不太记得路长云。
后来理所当然地控制着江余庆，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江余庆竟然是会怕他的。
真是有趣。
他这样想着。
就像是天赋异禀的孩童，还不知世事，却早已窥见了蜜糖里藏着蚀牙的危险。
他不由得笑了，问道：“阿庆怕我？怕什么呢？”
江余庆也笑，回他：“朕怕你长得太好看。”
蛇蝎美人，生了一身风华无双，还带了满心满怀的柔情蜜意，诱着人送出一片丹心，怎么不可怕呢？
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宋落潭一下子笑出了声来。
那双凤眸里灯火晃动，带着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直把风姿卓绝的容色点缀得晃人眼。
他本生得好看，带点世家公子的温雅。不似秦参商那般秾艳得不辨雌雄，一颦一笑带风流，他这一笑若满池开莲花，刹那风华。
江余庆忍不住别开脸去，觉得男子生成这般也是不对劲的事儿。若是有这般男子，谁还爱红颜。
要说文采定然比不得宋落潭，要说姿容想是也没人能如他这般温雅，要说温柔细致宋落潭也是不输的。
更重要的是，哪个女子能如他这般心思诡谲，看得透人心，玩得了权谋。
“你别笑了。”江余庆无奈道。
宋落潭抬眼看他，一边笑一边道：“阿庆真有意思。”
他不回话。
同宋落潭这般人说话，一个不小心便是透了自己心思，被人拿捏住了，自己还不知道，白白被人牵着走。
宋落潭终于不笑了，将那桌子上奏折拿起来，摊开了放在他面前，道：“阿庆，你是要喜欢这东西的。”
“为何？”江余庆不解。
他觉得宋落潭像江余安，都是狼子野心，装模作样，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宋落潭定然不喜欢一个有些聪明的皇帝，也不会喜欢他接触国事。
宋落潭靠近了他一些，伸手揽过他的腰，将人抱进怀里，咬耳朵地对他低声说：“因为阿庆是陛下。”
明明是这般亲密的姿态，那话却似乎带了彻骨的寒与锋锐，让江余庆僵直了身子。
“我相信陛下。”他继续说着话，轻轻把手覆上他的手，带着他的手指慢慢滑过折子上那些字，“陛下如此聪慧，我信陛下必能君临天下，还得盛世长安。”
寒意密密麻麻的，让江余庆打了个寒颤。他的手指收了收，然后他说：“你也能得盛世长安。”
他不再伪装，安静地抬头对上宋落潭的目光，眼神淡漠，淡淡道：“宋落潭，你也能让盛世长安。”
他知道，自己从前会溺死在江余安的温柔里，如今依然抵不住宋落潭的无孔不入。所以，与其面对着这样的心照不宣，他更愿意坦诚相见。
宋落潭微微低着头，看着怀里少年淡漠神色，终于觉得陌生，如此真切地明白，眼前少年不再是那个他陪了许多年的小傻子。
江余庆不再言听计从，不再对他形影不离，不再惶恐不安，不再贪恋虚幻。
宋落潭不再笑了，了无神色地问他：“那又如何？”
江余庆皱了皱眉。
他挣脱开宋落潭的手，走出他的怀抱，在角落里翻找了一番。
宋落潭看着他在那一片地方找，神色渐渐冷下来，黑眸如同深渊，阴冷黑沉。
江余庆在那个箱子底下翻出了自己早就找过了的东西，然后一件一件放出来，最后数了数，抱进怀里，放在了宋落潭面前。
“七枚。”他指了指地上的那些东西，对宋落潭说，“还给你们，把婚约解了吧。”
宋落潭看了那一堆东西好一会儿。
他不相信江余庆不知道，这七件东西里，有三个世家的五件传世宝，有两枚兵权虎符。但这些，江余庆都不要，他就这样拿出来，放在他面前，然后同他说。
把婚约解了。
宋落潭不由低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拿起那枚虎符，问他：“阿庆可知道，没了权势，你会怎样？”
江余庆无所谓地笑笑，道：“不过一死。”
当初黄泉路上，他就同那小鬼说：“我本无执念未尽。”
就算有，他不知那也就是没有。既是如此，何必再生呢？
宋落潭挑着眼角看他，然后很是恶劣地笑了。
“那我们来试试吧，阿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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