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并非做什么事情都好看。
很久之前，江余庆是这么觉得的。
因为他也曾见过温柔美人风华绝代，一舞倾城，红唇皓齿秋水眸；亦是见过红颜未老却面目狰狞，衣衫褴褛，一身狼狈颓然。
但是，现在，他必须承认，宋落潭定然是个做什么都好看的美人。
就算他一边玩着那些珍宝，一边给他说着刑求。那般可怕的事情，他却说得风轻云淡，又好似见的多了，所以是全然无所谓。
“陛下可知道，受刑的人想要自刎都不可能。若是不想要那人死，那便用木塞住口，将人捆好了，之后该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人就只能熬着，死不了的。”
江余庆听得皱眉，忍不住缓缓道：“朕好歹是天下之主，只要不亡国，如何落得如此地步？”
“是吗？”宋落潭转眼看他，然后问，“陛下可知，天下多的是办法羞辱人，伤人不留痕迹却最是折磨人。”
前世今世都是万人之上的小皇帝没说话。
宋落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手中拿着的兵符放在他手中，一边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合上，一边道：“清池陪侍陛下多年，自然都是为了陛下好。这般的傻话可不许再说了，难不成阿庆愿意活活饿死，或是数九寒天的被扔到雪里去，怎么说都是不好受的。所以，阿庆必要谨记着，这君临天下旁边的可就是万丈深渊。”
江余庆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道：“宋大人旁边也是万丈深渊。”
宋落潭依旧笑着，在他耳边轻轻道：“但清池不怕痛不欲生，也不怕筋骨寸断。可阿庆自小是个爱哭鬼，一点伤痛像是要了命一般，怎么能受得那般疼的呢？”
他这话说得，语气里满满无奈与宠溺，好似真就是为了他好，为他心疼着的。
江余庆又是被他这语气吓着了，眼角一抽，忍不住道：“清池可一点都不清。”
“水至清则无鱼。”他这般说着，顿了顿，又笑开来，“不过，皇家的婚事，哪有那么好解除的，阿庆还偏就把信物给我，是觉得大家都乐意跟阿庆离了是吗？”
江余庆笑了笑，不语。
那是当然。
他知道皇室的婚约没得解，不然那些东西放在那里那么多年，什么时候拿出来不行？但只要他开了口，想来那些人是有法子的。
宋落潭也知道他这笑得是什么意思，便挑挑拣拣从那堆珍宝里将两样东西拿出来了，而后道：“顾锦玉同路长风的我便给陛下带走了，那两人本就厮混一块儿，其他的……陛下还是自己留着吧。”
江余庆皱皱眉，忍不住道：“这婚约有什么用？”
什么用？
宋落潭一挑眉，淡淡道：“名正言顺。”
让他们名正言顺地把控天下，理所当然地站在傀儡之后翻云覆雨。
但是，如今不是了。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如今这婚约反倒让他们这帮人名不正言不顺。
而宋落潭……
江余庆不由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道：“宋落潭，你好赌么？”
“嗯。”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臣不仅好赌，还喜欢赌大的。”
“不怕输？”
“怕输就不赌了。”他这般说着，风轻云淡，一派温雅。
江余庆再生一次，算是见识了一番。
宋落潭也好，路长云也罢，这群人是他从前少打交道的类型。
虽是见过诸多大臣老奸巨猾，或是奸佞两面三刀，却从未见过宋落潭这般剑走偏锋，或是路长云这般别扭。
没错，路长云就是别扭。
其实不是不想教，也不是教得不好，至少江余庆骑射勉强上道了。可他就是喜欢折腾人，看江余庆摔得七昏八醋，遍体鳞伤，然后再冷冷地将人拉起来，带回去，让他养好。
而且，那都是些皮肉伤，疼是疼的，从来不曾伤了筋骨。
江余庆不傻，时日过得久了便明白了，只是路长云依旧是那样。何况这人话少，说起话来也是硬邦邦的像是结了冰。
冻人得很。
“路长云没有字吗？”江余庆有日突然想起来，便去问宋落潭了。
“没有。”宋落潭翻着书，将他今日要看的摆出来放在他面前，一边道，“陛下该看书了。”
江余庆抽抽嘴角，不是很想理他。
明明都心照不宣，明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小傻子，却非要让他去看那些东西，让他从前学起。
尽管，他确实不知这里的史传典籍。
他有时候觉得是不是宋落潭知道了些什么，所以反而是在给他打着掩护。
只不过……说好的是赌，棋面又怎么会不旗鼓相当。
那么，宋落潭准备何时开了这赌局呢？
他这般想着，一边看书，一边用余光见着宋落潭批着折子，眉眼低垂，神色漫不经心。
就好似眼前不是天下苍生，而是手中棋子，任他施为。
恰这时，上官玲来求见了。
江余庆说让人进，然后放下手中的书，宋落潭的动作便也停了下来。
美貌的小姑娘婷婷地走进来，姿态很是端庄优雅，让江余庆一天到晚看着男色的人感觉舒坦多了。
上官玲行了礼，江余庆说了声“免礼”，然后便问她来意。
“是顾锦玉公子和路长风公子的事情，臣妾来找陛下确认一番。”
“是朕的意思。”江余庆道。
上官玲又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近来春色好。”
听得这话，宋落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江余庆一眼。
江余庆理解了。
上官玲到底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说是皇后，也不过是江余庆登基那天册封的，看着再怎么成熟也抵不得这深宫无聊。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有些愧疚。
江余庆自己从前便是这般过的，自然不觉得，他却没想着上官玲可不是。
他还记得许久之前，身边也是有着那般温婉美人，明媚如光，最后却一点一点在这无边深宫里凋零下去，最后成了他再也认不出的模样。
那人本该黑发如乌木，肤白如雪，红衣蹁跹，踩着一地繁花，一舞惊四座。
他想得出了神，半晌后才缓过来，慢慢开口道：“朕近来也想踏青，便同皇后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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