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双鲤
对面的笛音也停了，静静地站立山崖边，微风拂动着他的衣袍，发出猎猎的声响，像是鹰隼迎击长空发出的声响。
清虚毕恭毕敬地对着面前的人行了一礼，念道：“将军。”
少年将军见他，眉头稍稍舒展，那股愁怨瞬间一散而开，微微扬起的唇角，有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暖意，恰似春水荡漾，梨花盛开。
清虚从前听过这位年少的将军的事迹，上次承蒙他的恩情，受到了五十两纹银，得以熬过一段时间，而且他就在这驻军山下，流民虽多，但无一个来滋事挑衅，以至于生出乱子的。他暗忖道，这其中必然有将军的功劳在。
“崔将军好兴致，长夜吹笛，何其雅致。”清虚的嗓音如从夜风拧出来的秋水晨雾一般清清润润，干干净净的。
少年将军眸子比天上的星子还明亮，他的面色柔和，像是被眼前的情景所感染到，不复在军帐中严词厉色。他温言回答：“长夜无趣，经年在此地戍守总得找些乐子来打发时间。”
清虚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心道，你找乐子，偏偏搅乱了我的心绪。思及此，不禁觑了少年将军一眼。
往后的史书会写他少时骁勇，善谋略，能制敌，却无一人会记述他风姿仪容，轩轩如岩上青松，濯濯如夜间凉风。
清虚略微颔首，说道：“夜深露重，小道药棚中尚有事情要处理，就先行退下了。”说罢，清虚未听到少年将军的回复，就预先往后退了几步，想要转身离开。
不期防，少年将军问道：“道长何故每每见到我，就几欲先逃？难不成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令人望而生畏？”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锤子，把清虚寄居的瓷瓿毫不费力就捶碎了。清虚从瓷瓿中走出来，一双眼睛盯住少年将军，道：“小道不认为将军是洪水猛兽，反倒认为将军是赑屃、是桃符，是神祇。”
少年将军把横笛别在腰间，好整以暇地觌向清虚，显而易见，他在拭目以待、洗耳恭听。
清虚说道：“秋鸣塞是至要关隘，将军年纪轻，可君主愿意对将军委以重任，即说明了将军能力不凡，就像是背负重石的赑屃。将军在这里的三年间戎狄秋毫无犯，将军对这儿的百姓来说，就好似门上挂着的桃符，能驱邪辟祟。”
少年将军饶有兴味地听了下去，清虚的说法显然令他很高兴。他欣欣然道：“那神祇呢？”
清虚怔住一下，眼神重新看向他，说道：“能担此重任、护住一方黎民之人不就是神祇吗？”
少年将军周身的寒意散尽，他慢步走到清虚身边，将信将疑道：“你说你是青莲宫出身？”
“是。”清虚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他的的确确是青莲宫的弟子，从他孩提记事时，他就已经是青莲宫的弟子了。
少年将军轻而一笑，像是为这寒夜里的风添了些许暖意，他道：“世人都说这青莲宫讲的是持心守正，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牙尖嘴利、油嘴滑舌的。”
清虚的腮上顿时如被成千上百的麦芒针尖所刺。他方才未经思索，就脱口而出说了那番话，显得有几分阿谀奉承之虞。此刻的他不作辩解，脸红得仿佛是在炉子旁边坐久了似的。
少年将军忽地撤开目光，望向别处，对清虚说道：“你在行善事，这比什么逢迎的话语都好。”他继续说道：“若是往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就好，我会尽力帮你的。”
清虚嗯了一声。
少年将军见着他的神色，顿时感到了诗词里说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是何种意思了。他咂摸到的不是惆怅惘然，而是见到两岸柳色青青、芳草萋萋之景色后油然而生的喜悦。清虚的表情像是一副画一般，喜时如百花争艳，看不尽的心生欢喜，哀时似百花凋零，叙不完的心头哀戚。
少年将军想到此处，他冲着清虚微微一笑，心里想的是但愿以后只见到他眉眼俱喜的模样。
翌日清晨，清虚撑着头，休憩两个时辰，醒来时，手臂酸痛发麻。睡眼朦胧见到有人拖着车过来了，清虚以为是方复，待那人走近一看，是一个做小兵打扮的人。
清虚猛然想起了昨夜将军说的话。
少年将军身姿如青松挺拔立在清虚一步之处，说道：“虽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次秋祀不能掉以轻心，但你药棚里所医治的病人们以后也可能能祭祀的人，持戎的人，亦不能掉以轻心。”
清虚尚未摸清楚他说这话何意，及至今晨看到他送来的东西就明白过来了，都是一些新鲜的时蔬。
他看着一车青青翠翠、红红绿绿的瓜果蔬菜，笑着道：“真是佳肴美蔬尽数陈列其中。”旋即唤人来，在病人们吃过药以后，又煮了一点菜粥，兼之两三碟小菜，让他们享用。
这边远地方菜蔬比肉还珍稀，能吃到新鲜的菜蔬更是难上加难。最难得的是将军有这一份心思。
想罢，他的目光落到书箧上的一管玉笛上，这也是将军今日遣人送来，玉质凉润，吹奏出来的音色较之他自己所制作的笛子也上乘许多。
清虚听着耳边病患们喝着菜粥的呼呼噜噜声，看着那管在日光下如冰凿琼砌出的玉笛时，心上铺满了细细碎碎的喜悦，好像是药棚外的阳光。
方复还未跳下马，就冲着清虚招手，等他走到清虚身边，清虚还没反应过来。方复道：“这几天你都在想什么呢？总觉得你心思不在这儿了。”
清虚轻笑道：“也没想什么。”
方复斜睨着，但见他眼角眉梢清清楚楚地彰显着藏不住的喜悦，于是，他摇着头道：“我不信。”
清虚道：“信不信由你。”
“罢了。”方复整理了一下被折起的袍角，说道：“我也就来这么一趟，看看你这儿有没有大事，若是没有还是去我家吧。”
清虚不应，而后说道：“昨日都说了，若是得空，我就去，可你看这药棚你哪里能少得了人？”
昨日与清虚说话的那位长工听着这话，就向着清虚与方复说道：“公子、道长无须担心，想来今晚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城里城外病了这么多人，往年热热闹闹的节庆想必是不会有的了，但是祭拜天地与先祖，再团聚吃饭也会很热闹的。道长若想去看看，这儿我们看着就行了，不会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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