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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这几日雨水总算小下来。更深夜静，我的脚步声咚咚响在空荡的重掖宫深处，几乎沉重得有回声。水廊两侧燃着叠烛灯，夜风中那光亮和纱幔一同摇晃。
“公主、公主您慢些！奴婢跟不上您了……“摇星小跑着跟在我身后唤我。
可我不听，我只觉得自己跑得耳中只有自己的喘息声。
白雀阁此时已只剩下守夜的宫人，见我最跑来，都有很是意外。
一个绛衣女官忙迎过来：“公主，大后已经歇息了。可是有要紧事？可否明日再来问见大后？”
我脚步堪堪停在那女官跟前，直直看着她。
她被我看得有些胆怯，忙垂下头不敢对视：“公主恕罪。”
我自然顾不得和她纠缠，只沉声道：“不可，今夜本宫必要见到大后。你且进去通传，若大后责罚，你只管推到我身上，她必不会罚你。”
那女官面有难色，但仍是喏了一声，忙回身进去。
我在门口等了片刻，绛衣女官又出来：“大后正在更衣，请公主先随卑职入内。”
我沉吟一下，便未多想，跟着那女官进去。
我坐在白雀阁内，有宫娥奉茶过来，我此刻心浮气躁，端起茶水，顾不得仍烫口，也饮了两口。
阿仪之前拍来的家生子我并未放她出宫，而是传了信件后，要她躲在信陵城内，做我与阿仪耳目。我身在深宫身单力薄，身边尽是明夷珩与母后的手眼，我做什么尽在二人掌中。如今已入乱世之初，我若在被豢养得耳聋目瞎，愧对父皇。
那家生子名叫海棠，是赵家三代的家生子，对赵氏忠心耿耿。阿仪曾经前两年救过她难产的姐姐一命，所以她对阿仪也十分忠心。阿仪信中提及邓焦曾至飞月关，那时那罗刹将军正与赵家军胶着，也是那时有了拓歇罗刹将军屡战屡败的笑话。只是未过多久，邓焦离开飞月关，拓歇两军换将，那罗刹将军也走了。自飞月关的拓歇军换成胥战之后，赵蕴之所率三军明显要吃力起来。我亦猜不透，若琅寰真如之前那般无能，怎么到了承接西宁王衣钵的萧氏军处却如出海蛟龙一般势无可挡。此前春亭中，蔺衍说拓歇军中有人极精通大昭诸军兵法，由此得见。
海棠蛰居中城内闹市中，这些天来为我与阿仪传递消息，我方知道董家军驻守的越镇关此刻也快要难以为继。今年春天江河暴涨，南方良田受灾，春种难播，去年几年陈放陈粮的粮仓也因雨水存粮受潮发霉。水路将断，陆路山洪，新旧粮草接应不上，关内百姓省出的口粮杯水车薪，越镇关的十万将士每日消耗巨大，炊兵已经开始煮野菜了。而拓歇北方雨水少得多，今年春播还如往年。若是持久耗下去，大战未决，我军已失困于粮草。
战地乱世之中百姓更是凄惨，边关城池征了许多壮丁入伍，锅灶生铁都征用造刃。城中只留下老弱妇孺无以谋生。易子而食已不是罕见，若能将子女发卖回南境挂入奴籍贱籍换些口粮已是父母仁慈，更有人将孩子偷偷卖给拓歇人，那孩子只怕生死未卜，若快快死了还好，不死不知被折磨成如何样子。
阿仪此番派家生子战乱中穿越千里回来密报，就是不想被母后知道。阿仪接连信中写道，南十八州人心惶惶，尤其是以南阳为首的世族大家，此关头怕是要起异心。若她没有猜错，难保大昭不会变天。她虽未直言，这般境地是否有母后操纵一二，但我已明白她言外之意，若母后真涉入其中，她就算承蒙恩德深重亦不能放任。
阿仪做得对。
内忧外患水火之中，对贵族大氏来说，许只是贵女少裁几件衣服，纨绔免了斗鸡走狗，紧门闭户，高门大院有的是家奴守护。可对百姓，却是家破人亡，乱世人活得不如牲畜。
我看阿仪写了许多，心中不免有些惭愧。我知道，她是怕我不懂她为何不能站在母后一方，所以才写了许多百姓如今凄惨境地。但我也并非不明这些道理。以前阿仪没有出嫁的时候，我不喜欢听尚学府的尚学们念经，却喜欢听阿仪给我读书。这些史书中早已写过许多遍，权谋术数这几个字，不止是宫内朝堂明争暗斗，更是无数无名无姓的百姓要为此付出身家性命。
我看了三十六州送来的贵女出身，被明夷珩留下的，果然多是南十八州。所以阿仪写得只怕是只轻不重。现在信陵城外，已经不知道人心只何处了。
“公主，大后来了。“绛衣女官面带笑容将我扶起。
我看见母后穿了件轻便软衣，知道自己莽撞，打扰了她休息。但阿仪最近这封信里所提到的事，我却实在不能等到明日再问了。
我朝母后行了礼，又对女官道：“你们都下去，我与大后有话要说。”
女官抬眼看了母后一眼，才对我露出笑容告退。
母后挥袖坐下，朝我看来：“吾儿，你且过来。”
我连忙提起裙摆，跪坐中母后一旁。
白雀阁内烛火幽暗，映在母后光洁面颊上明暗不定：“你深夜前来定是有要事要与我说，你且直言。“
我心头发紧，言语已至舌尖，却说不出口。此刻我方体会北堂晚照那日与我说的那番话说何深意。她父亲北堂直今在北疆，只怕早已了解目前复杂。那明夷珩呢？他又怎会不知……只是他这些天仿若无事，只是再不曾见我，而与萧珊相近，也已是做出姿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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