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血迹是早已干涸的，变得有点黑，没有新鲜血液的腥味，余容低头去嗅，只闻到灰尘和腐朽的气味。
刚刚的歌谣、眼前的羊皮鼓，仿佛是一场谋杀的重演。求爱的年轻男人移情别恋之后，被羊皮鼓的女主人杀死，正暗合山羊女仙的彝族传说。
这世界上其实极少有巧合，大多是必然。联想到康定的非正常死亡情况，余容心想：这一定和我们要查的事情有关，尽管现在我还毫无头绪。
余容手拎着羊皮鼓，往回来的路口走去，没走多远就看见不远处蹲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形，因为他是蹲着，余容并不能看到那个人形有没有腿，肩膀残缺一块，像是一个失去手臂的人。
余容多看了两眼，那蹲着的“人”并没有灵魂，估计是个雕塑，走近之后才发现是燕绮怀。
看清燕绮怀的状态，余容的心猛地一揪。他不知道遭遇过什么，整个左边的肩膀连同手臂都不见了，暴露出身体里余容一个都不认识的零件，不仅如此，他的眼睛也缺了一只，毫无瑕疵的脸上多出一个骇人的空洞。
偏偏燕绮怀并不会像正常人一样为外貌或是身体上的损伤而介怀，他发觉余容在看他，轻轻一抬头，镇定自若地微笑起来，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燕绮怀一边说，一边张开还完好的那只手掌，手掌里放着那个碎掉的小斧头，余容才发现原本应该被自己攥着的小斧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伸手想去拿，燕绮怀却拳心一握，背手到了身后，说：“小道长，你别碰它。”
余容收回手，心中戒备未解，忽然发现手腕上的袖子长出一截，定睛一看，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马面的，前襟一个熟悉的牛头刺绣明晃晃地闪到余容的面前。
刚刚他分明是和一具尸体换了衣服，现在想想，不仅追杀他的燕绮怀是幻觉，那具尸体应该也是，他根本没有跑到冰库里，不知道跑去了哪儿，还强行和马面换了衣服。
也不知道马面作为苦主会怎么想……
但眼下余容也顾不得这些，他伸手去抓燕绮怀完好的那只肩膀：“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碰燕绮怀还好，他的手刚刚放上去，只轻轻一握，便将燕绮怀整个推倒在地，这时余容才在暗淡的光线下看到，燕绮怀根本没有腿。
他不是蹲在地上，而是只剩下了一个上半身。
余容的脑子短暂地一片空白，半晌才问：“你的保修卡呢？在哪儿能修？”
此刻，他无比庆幸燕绮怀只是一个仿生人，面前的燕绮怀虽然残缺不全，却没有展露出痛苦和疲态。
“在这个时代没人能修。”燕绮怀说，“不过你别担心，只要把零件找全，我自己就可以修好。”
“那就好。”余容点点头，余光扫到地上落了两个零件，蹲下主动收拾起来，他手里的羊皮鼓做工特殊，并不像常见的小鼓一样是两面覆皮，它的一面包裹着羊皮，另一面却是空的，裸露出正中的抓柄，可以将手伸到鼓内抓握，倒过来正好可以充当一个容器，余容左手倒提着鼓，右手捡起零件往里丢，嘴上问，“你遇到什么事了？”
燕绮怀用残余的一只眼睛看向余容，虹膜清澈，眼底倒映出余容的影子，缓缓地笑说：“你刚刚不是还在追着我吗？”
余容被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话砸在胸口上，蓦地被胸口里滴下来的愧疚和自责情绪淹没。
燕绮怀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用手碰了碰他的脑袋，因为手里攥着东西，所以燕绮怀只是用手背蹭了蹭余容的发丝，他说：“我知道那不是你。”
燕绮怀这么说，余容的心情反而更复杂了。燕绮怀本身坚固而精细，也不知道究竟遭遇了什么，才能被他打伤到这个程度，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最后一颗零件。
半晌余容问：“牛头和马面呢？”
“他们两个也中招了。”燕绮怀说，“本来我们三个一起出来找你，半路他们发生了争执，最后走散了。”
余容看了一眼燕绮怀握起来的右手，说：“是因为它。”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看见那枚碎裂的斧头的时候，他就觉得那斧头有古怪，却没想到它的威力竟然强到这个地步，他们四个人竟然一个都没有躲过。
燕绮怀点点头，说：“你当时接过去看了一眼，它就被你扔在了地上，然后马面把它拿了起来，牛头和他一起去看，那时候你就已经夺门而出了，我和他们一起追出去，他们两个没走多久就吵起来了。”
余容听说牛头马面生前关系不睦，只是多年相处下来，活着时候的记忆早已经变成了陈芝麻烂谷子，这个斧子应该给他们制造了过去的幻觉，才引起他们的争吵。至于他们有什么旧怨，余容并不清楚，也许是谁拉磨谁耕田一类的鸡毛蒜皮吧。
“那你呢？”余容问。
燕绮怀稍稍停顿片刻，才说：“我太不小心了，没有意识到他们两个的争吵是因为它，所以牛头把它丢下之后，我就把它捡起来了。”
所以自然而然，燕绮怀也中招了。
余容叹气：“你在幻觉里看见了什么？”
燕绮怀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就算燕绮怀不说，余容也猜到了七八分，燕绮怀在幻境里肯定不是简单地看到了被“余容”追杀，如果反常极其明显，燕绮怀不可能傻乎乎地上当。他受损这么严重，很有可能遇到了更恶劣的情况，比如说被欺骗——他去找余容，也找到了，之后却被假余容骗着做了什么事情，才导致眼下的情况。
但他既然不想说，余容也没必要再问一次，他把轻了一大半的半截燕绮怀从地上抱了起来，说：“我们去找牛头马面，幻境解除的条件不知道是什么，在这个关头，万一他们再出什么事就太添乱了。”
燕绮怀点点头，稍稍换了一下姿势，靠在了余容的肩上，沉默了几分钟，忽然说：“小道长，我总觉得这件事继续下去追查下去，会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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