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容望向怀里的燕绮怀，他现在整个人只剩下半截不到，极近于人类的长相、人类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形态，让燕绮怀此刻看上去有一点诡异，燕绮怀用剩余的半只眼睛安静地看着他，气氛里弥散着一点惊悚的温情。
余容说：“我知道。”
在孔雀镯事件中，他们面临最大的风险是无法救下齐解，而现在，刀尖是直接悬在他们头顶的。
燕绮怀沉默一会儿，委婉地问：“你还打算继续追查下去吗？”
余容反问：“不然呢？”
“我怀疑这件事里有猫腻。”燕绮怀微微蹙眉，“地府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转弯，让我觉得他们好像在算计着什么。”
“不会的。”余容淡淡道，“我死了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燕绮怀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关切和忧心，余容不知道他究竟在忧虑什么，燕绮怀沉默半晌，才重新笑起来。
“也是。”他答应一声，不再劝解。
余容来的时候周围应该是幻觉，现在他原路折回，并没有看到来时繁华的街道，相反，两边荒凉无比，偶尔能看到坟茔和幽幽的绿光。鬼对于余容来说毫无威慑力可言，余容目不斜视走在路上，随着越走越近，远处的灯光也越来越明亮，红色的光烧亮了一片夜空。
余容忽然意识到不妙，加快脚步冲过去，发现以诊所为中心烧起一片大火，整条街道都已经被火吞没了，火势很大，上一刻还能听到女人的号哭的方向，下一刻就只剩下了熊熊燃烧的噼啪声。
无数的灵魂从火场里飘了出来，雾蒙蒙的白影在烧红的夜幕上飘拂，余容在火区外几步停住，脸上稍稍流露出一丝不忍，却克制住了自己干涉因果的冲动，他静静地站在大火之外，灼烫的空气一浪一浪地拍在他的脸上。
救火的人没有一个出来，这些火似乎是从地狱里烧出来的，要烧得天倾地覆，没人能逃。
……
“不对。”余容看着一个方向，忽然说，“这不是一般的火。”
燕绮怀问：“什么？”
那些飘荡在空中的灵魂像是雪白的雾气，在火舌的狂舐下逐渐淡去。但这绝不是正常灵魂应该呈现的状态，正常死亡的灵魂如果没有受到攻击，是不会消散的，空中的魂灵却不断地、不断地碎成细微的粉末，被火上的风吹散在空中。
这样下去，这场大火烧死的所有人都会灰飞烟灭。
余容说：“这绝对不是一般的火……除非这里的所有人都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不然不会引起这样的天罚，但如果是天罚的话，地府不会一无所知，这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燕绮怀看不见那些灵魂，但听到余容这么说，神情也凝重起来，他和余容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神情里知道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名字。
明至真。
余容移开眼睛，就要把燕绮怀放下， 如果这些人命里该死，他肯定不会阻拦，但眼下的一切都说明这是一场阴谋，无辜之人在他眼前接连死去，他不能不管。
“我去。”他刚刚弯下腰，就听见怀里的燕绮怀说，“这些火烧不穿我。”
燕绮怀的手臂搭在了余容的肩膀上，他虽没有双腿，但其实并不影响行动，手臂灵巧地一用力，将整个身体支起来，就要翻身下去。
但他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余容一只胳膊捞了回来，他把燕绮怀紧紧地抱在怀里，说：“你已经受很重的伤了。”
余容感觉到怀里的燕绮怀一动未动，他低下头，在燕绮怀的耳朵尖上轻轻地吻上一口，把他连同那面羊皮鼓都在地上放下，刚要踏步出去就感觉到裤腿一紧，燕绮怀攥着他的衣角，握住五指重重地抓了一把，然后松开。
燕绮怀说：“小心。”
“放心。”余容下意识伸出左手，搭上自己的右肩，抚上十二兽金锁在他的肩胛上留下的旧伤。
昔日因为十二兽金锁的禁锢，他并不能自如地使用法术，遇上这种情况，多半只能束手无策，眼下禁制皆除，虽然他眼**上没有准备符篆法器，却仍有成百数千鬼道法术待他取用——
余容的手指分开肩上人眼所不能见的灵魂裂隙，牵出一缕血雾，火光灼烈下，那卷带着血的魂魄仿佛一条红绸，在风火之间飘摇。
“仙神不怜凡，万魂归岱山，天水不应我，自有奈河漎漎西南来。”
“繁文缛节吾不屑——”
“——借铜蛇铁狗、悬河之力一用！”
自古以来，灭火咒令数不胜数，多半是引天水通过成云致雨来灭火，但过程繁琐，根本不适用眼前的情况。
在余容念完咒诀的顷刻，他手中的一缕魂魄从两指之间滑落，如同血红缭绫一般乘风而起，四寸魂缕，顷刻间化作千丈红丝，熨波翦纹，如同急瀑流坠。
吞没无数恶鬼的忘川水，完全附着在这缕魂魄之上，携来铺面腥风，那毕竟是从余容身体里分离出的魂魄，托载着借来的忘川水，也直面冥河的煞气，腥苦的味道在他的骨血间翻涌，让他不断地想起往昔所有不快。
在那些混乱的、苦涩的回忆之间，余容睁大眼睛，看夜空之下，炽火将熄，他借着即将熄灭的烈火回头看向燕绮怀，发现燕绮怀的手脚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长全了，他坐在地上，双腿合拢，斜向一旁，姿态媚气而慵懒，完全不像一个男人，手中正拿着那面羊皮鼓，用指尖抚触雪白的鼓面。
似乎察觉到余容正在看他，燕绮怀忽然抬起头，朝他和和气气地一笑。
那一笑笑得余容肺腑皆冷，他恍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燕绮怀身上的诸多反常，他竟然从一开始就忽略了——
比如说：燕绮怀明明是个仿真人，怎么可能因为他和别人换了衣服，就错失目标？
再比如说，仿真人会有幻觉吗？就算会……那小斧头本来就是燕绮怀拿回来的，也是他第一个接触的，怎么可能反而是他最后一个中招的……
眼前的一切，真的是真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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