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很暗，燕绮怀手上的匕首一翻，折射出锋光锐利，细碎闪光刺在余容的眼睛里，他翻身下床，与燕绮怀隔开一张破手术床相望，心中只道：这一定还是幻觉。
牛头马面先才说过明至真不见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即便明至真想取他的性命，也不必假手于燕绮怀——何必呢，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一切幻觉都不过来自自己的假想，只要足够笃定，便会不攻自破，就如刚刚他攥着那碎掉的小斧，四周空无一人，他却毫不害怕，最后幻境也只能如影破灭。
余容在心里这么自我安慰，连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状态不佳，他硬着头皮看向对面的燕绮怀，发觉燕绮怀已经没有在笑了，那张褪掉笑容的脸显得孤高而少年，他身上属于三十多岁的老男人的成熟感在消退，让余容的心里升起巨大的不安。
察觉到这一线不安，余容终于没法再自欺欺人，转身越过本该停放着病人的数个床铺，大步流星向外跑去。
他无法笃定眼前的一切只是虚无缥缈的，他和燕绮怀相识太短，再加上他知道燕绮怀“身不由己”，能给出的信任本来就有限，燕绮怀一定不会对他刀剑相向？余容没有这个把握，毕竟燕绮怀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受他人掌控的。
他踏进先前大夫走进的房间，周围的空气温度骤升，那些燥热的空气如同粘滞的液体，包裹住他的全身，滚热的气流贴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像一只怪物正用舌尖慢悠悠地舐他。
燕绮怀说这后面是个冰库，可余容感觉到的却是个火炉，这种环境根本难以存放尸身，空气里腐烂的味道挥之不去，除去刚刚被抬进来的尸体之外，这里还停放着一具尸体，臭味就是从它的身上传来的。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魂灵留存，包括刚刚才死掉的那个人。
余容反手关上大门，用柜子抵住，正好将燕绮怀拦在一门之隔的对面，他听见燕绮怀的手砸在门板上的声音，连门板带柜子都被撞得一晃，唯一的出风口被挡住，室温和腐臭让余容一阵眩晕，几乎难以抑制呕吐的冲动。
他蹲在地上翻看那具腐烂的旧尸，解开他身上的衣服时发现那尸体的肚腹竟然被人剖开了，一道纵向的刀口上及咽喉，下至耻骨，从食道到肠子在内的所有器官，全被摘除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空荡荡血淋淋的肚子，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寄生在那具尸身里的贪婪血肉的蝇虫。
余容忍着反胃把他的衣服扒下来，和自己身上简陋的衣服做了调换，把他藏进了唯一的柜子后，只露出一点手指，又翻出一根趁手的棍子背到身后去，将自己的头发拨乱，倚着第一具尸体坐倒在地。
这里只有大门一处出口，他必然要和燕绮怀撞上，只能尽力迷惑他的视线，以求一搏之机。
柜子不断被撞动，原本被余容堵得严丝合缝的大门在几分钟之后就被彻底撞开了一条缝隙，燕绮怀的手慢慢从门缝里伸了进来，抵住柜子的边角，将柜子整个推开。
他走进来，然后站在了原地，视线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停在了余容的身上，似乎在打量这两具“尸体”。
余容屏住呼吸，一声不吭，燕绮怀稍稍犹豫了一下，走向柜子之后穿着余容衣物的腐尸，余容的心提至嗓子眼之后反而定了下去，目光平静地看着燕绮怀与自己擦身而过，在燕绮怀背对他的一瞬间，绷紧的小腿猛然发力，手中的棍子挥斩而下，手腕粗的结实棍棒在燕绮怀的后颈上应声而断。
人的颈部和头部其实是一样脆弱的，致晕和致死是一样的力道，会倒还是会死全看运气好坏，但燕绮怀毕竟不是活人，余容只能寄希望于那纤细的脖颈更加脆弱，燕绮怀吃了一记棍棒，尽管没有要倒的意思，脖颈却依旧摇摇欲坠地一折，余容没有闲情等燕绮怀回过劲儿来反击，趁着这一记闷棍的后劲儿，再度逃出门去。
但他还是错估了燕绮怀的反应时间，他前脚刚踏出去，燕绮怀后脚就追了上来，脚步声在余容的身后窸窣地响起，是燕绮怀一贯的脚步声，轻而稳，每一步的间隔都是一致的。
余容跑到了大街上，周围的路人匆匆而过，面孔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冷漠，没有人向他伸出援手，相反，嗅到他身上的衣物所携的腐臭，路人投来的眼神只有厌恶与避之不及。
透过路边的橱窗，余容看见燕绮怀在他身后不远处穷追不舍，手里的刀刃依旧闪着冰冷的锋光，他们的距离在不断缩短，下一秒钟，燕绮怀就要抓到他的衣角了。
不能再逃了。
余容猛地站住了脚，借助奔跑时的惯性猛地旋身，飞起一脚，踢向燕绮怀的胸口，燕绮怀反应迅速地抬手一挡，那脚只落在他的手臂上，他的上半身甚至一晃也没晃。余容的一条腿在空中，是绝佳的进攻时机，燕绮怀却没有立刻动手，那只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慢慢垂下去。
“小道长。”燕绮怀朝他摊开空着的那只手，盯着余容看了半晌，忽然露出一个微笑，“你来。”
不同于被控制时的冰冷，燕绮怀的神情自然，似乎又摇身一变，变成他熟悉的样子，但这一次余容没有在燕绮怀的笑容里感到一丝熨帖，相反，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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