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燕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十岁前的日子了,甚至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但再提起时却发现,那些事情依旧历历在目。
她曾经在要家,要家人对她很好,只是不够亲近罢了。她那时,名唤要云。
要玉则是要家最小的孩子,也是要家独女。她比要玉要小伤两岁,但要玉性子软,说话温声软语。她爱同要玉玩,有时还会小小地欺负一下乖巧的要玉。
她也曾自由自在,任性而为。
直到一场大火烧了要家。她在暗处见那火舌吞吐,烈焰汹涌,拉住要玉不准她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大火漫了半边天,映照得如同夕阳下绚丽的晚霞。她听着府中人声渐息,绝望哭喊落尽,神色不变,只是感觉自己一直在发抖。
那是恐惧,但她逼着自己,在恐惧中直视那场残酷的火。
要玉要留下,她说要走,正争执,有人却抓了她们卖给人伢。
偷了菜刀,她趁着那人沉睡的时刻动了手。或许是没想到那样小的孩子会有这样的魄力,那人被刀砍伤了。但她到底是年纪小,没将人杀死。知道人没死,她慌不择路地逃,甚至忘记了还有要玉。
她落荒而逃。
后来流离失所,直到在一个小村庄落了足,吃着百家饭,仗着识字帮点忙,然后遇见君子卿。
她想,也许君子卿对她而言是不同的,他代表着她最重要的时刻。
她曾那样落魄,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衣衫褴褛,恐惧和死亡如影随形,所以她想要长安,想要这天下都平安。
微弱而奢侈的愿望。
不敢有所求,不念有所成。她贪恋盛世长安,只求天下太平,却又明白,此世难得长安。她努力做以为帝女,合格的帝女,温和宽容,自持自矜。
甚至,她想,她也可以不做帝女,只要这现世安稳。
但那日君子卿的话惊醒了她。
殿下,想要的东西只有自己拿在手里,才能保证它的完好。
于是,东临燕终于明白她需要什么,明白过来的时候便想到了瞿野。
她每每想起瞿野,都怀着复杂的敬佩和感激。她从那人身上看到了一个帝王的影子,和母皇眼中的神色不一样,他的眼中是浩瀚烟海、山川菏泽。
那是将天下都放在眼中的神色,不止野心。
帝女有命,帝域无疆。
她要守护盛世长安。
沉沉熏香遍布,门窗尽闭让室内的光极为微弱。东倾天侧靠在椅上,披散的黑发隐没入黑衣之间,衣摆上九尾凤的尾羽光彩夺目,金线上浮光跃动。
她半合眼眸,浅浅呼吸,有些疲惫地开口:“果然,燕子啊……可是朕和长虹的孩子呢。”他们的孩子,又怎会当真如此良善,纤尘不染。
只是……她终究将她逼到了如此地步,却没想到她会护下君子卿。看来,那人果真是不安分的。不过,事到如今便也罢了,她终究是时日不多。
轻轻抬手,广袖从手上滑下,露出一截在微光下如同白玉的手臂。有猩红的血线从肘心蜿蜒而上,犹如一条血色灵蛇。
美则美矣,只是致命。
她看了一会,放下手来,唤了一声:“方源。”
暗处有人应了声。
“送信给南宫大人吧。”说完,她闭上了眼,呼吸渐缓。
一片黑暗中,却恍惚又见年少,岁月静好,美人如画。
无端地想起那红衣少年,容色绝伦,笑得清浅。
最后回忆在宫道的血迹上戛然而止。
她怎么会下那样的命令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怜流年如斯,物是人非。
南宫明泽接到南宫明钰送来的信的时候,正在练剑。看到最后一行,他的手中一片汗意,再次挥剑时刀剑脱手而出。
又看了几遍,心里有些复杂,不知是喜是悲,终究只余了一分苦笑在脸上。
果然……东临燕到底还是在意君子卿的,那是她的夫。只是,他又算什么呢?
那日南宫明钰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心如刀绞,妒火如焚吗?他冷笑,拾起剑,收剑入鞘,听那“噌”的一声响。
目光落在剑上,剑柄上头“朝云”两字莫名地刺眼。收了把剑,把自己卖了出去,他说不准是南宫家最蠢的人。多少南宫家的在他后面站着,等着天下权势探手入怀中,他却是只能如了他们的意。说什么家族,他们这一房长年镇守边关,一辈子在那鬼地方腥风血雨的,刀剑无眼,多少时候转瞬便是身首异处。
但是该送人的时候,谁合适便是谁,多少苦都自己咽下去。
思及边关家人关切的来信,心底浅钝的疼。家里人怕是也知道的,只是没法,如多少年镇守边关那般,他们困守这家族的荣耀,不忍回避。
这般想来,他一时心乱如麻。咬了咬牙,压不住心中戾气,一声轻响中又是抽出剑来,手腕一翻,势如破竹。唯有用剑时全心全意,思绪终究不再散乱。刀光交织成网,他全身血脉奔流,如同烧开的水翻滚涌动。
他从未如此觉得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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