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端容合上书，身旁的少年趴在作业本上睡得正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沉闷的生活方式，不太适合一个青春期的少年。
从高中起，徐端容便和外婆居住在这套三居室。他的父母在共处一段失败的婚姻后，各自奔向美好的单身生活。父亲意识到理想主义的妻子无法在生意上对自己有所助益，而母亲不被丈夫的皮相蒙蔽后，逐渐嫌弃他身上的铜臭味。
母亲继承了外婆的艺术才华，但没能遗传到外婆的性格，她割舍了独立早熟的儿子，在国外阳光充沛的沙滩上结识了小她十几岁的新男友。
徐端容对初中时代的印象已模糊不清，只知道那时的自己和母亲一样脾气暴烈，如同愤怒的困兽在无形的牢笼里嘶吼。初中校风杂乱，孤僻而又离群的徐端容如果不想被人蔑视，只能用暴力证明自己。
身上带伤已是常事，埋头在画室的母亲和做完家务便煲剧的保姆都没有留意到，这个寡言冷漠的小主人脸上偶尔会带着淤青。
后来，已经没有人会无端挑衅他，
但徐端容开始厌倦这样的生活，他答应了母亲的要求，拉着一个尚未装满的行李箱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房子，与外婆共住一个屋檐下。
即便外婆过世了数年，徐端容仍旧遵守着从她那传承下来的习惯，晴耕雨读、和光同尘。
方解意揉揉惺忪睡眼，从桌面爬起。身上的外套落在地上，他拾起来才发现不是自己的衣服。
灰绿色外套上有着熟悉的草木清香，方解意没忍住低头闻了闻，香味依旧很淡，犹如水痕般似有似无。
方解意忽然感到嘴角传来湿润的触感，伸手轻摸，尴尬立刻爬上脸。桌面铺开的作业本上，果然也有一点不明显的水渍干涸后的痕迹。
他赶紧合上书，连着试卷和笔一同大力塞进书包。今天的作业并不多，兴许是老师也没有预料到放假的消息来得如此仓促，方解意很快就写完了，连同他平时碰都不碰的数学。
厨房里传来炒菜声，方解意走到厨房门口。徐端容正穿着家居服做晚饭，他围着围裙，看起来却并不可笑。相反，徐端容此时的模样让方解意觉得很舒服，就像今天下午，待在男人身侧，他竟不由地睡着了。
徐端容的侧脸很好看，是那种年少时方解意曾憧憬过的好看。
“醒来了？睡得并不舒服吧，”徐端容将锅中的菜装盘，看了眼方解意。
方解意转了转胳膊，确实有点酸痛，他却说：“还好。”
徐端容把盘子摆上餐桌，擦了擦手，在方解意还没反应过来时，松了他肩侧的筋骨。
方解意不由惊呼一声，酸痛只是一回事，徐端容突然移到他身后，他这是被吓到了。
方解意嗔怒地抬头转身看徐端容。
徐端容脸上含笑，似乎已经预料到少年的神情，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放松一下手臂的肌肉，不然明天会变得酸痛。”
晚餐比午餐丰盛，有两道菜方解意连名字都叫不出，只知道放了笋干和毛豆。但方解意他爸主张晚上少吃，平时晚餐以素为主，方解意吃了八分饱，思考了一下，还是停了筷子。
屋外的雨似乎停了，风依旧很大，隐约看见灰蒙蒙的天地之中，树冠摇曳，质量轻的垃圾被风卷起，吹到五六层楼的高度。
方解意惊讶于徐端容竟问他看不看电影，他点了点头，这是方解意第一次和老师看教育片以外的电影。
徐端容只是见他无聊，提了一句而已。家里虽然有影碟机，但是碟片刻录的都是些老电影。外婆在世的时候，楼下有家影像店，店主和外婆关系很好，时常让她从滞销的碟片中选些感兴趣的带走。
方解意看着那些碟片，他小的时候何雪梅给他买过这种碟片，都是些动画片。后来，影碟机没什么用处，搬家的时候随着废物丢弃了。
方解意挑了张碟子，递给徐端容。挂壁式的电视倒是新式的，屏幕很大，让他有种和徐端容在家庭影院看片的错觉。
观影伊始，方解意尚还有兴趣，但那电影是部外国片，冗长的对话不说，还没有配乐。女主角倒是挺漂亮的，古灵精怪又桀骜不驯。电影里，女主角的老师最初因她对待学业的漫不经心而愤怒，但在发现女孩身上埋藏着迷雾似的过往后，他本着育人的使命希望能将女孩从泥潭般中拯救出来。
竟还是一部教育片啊。
方解意看得眼皮止不住往下掉，在舒服地合上双眼后如是想。
电影渐入高潮，女孩如同黑暗中的玫瑰，带着蛊惑人心的芳香。她向老师倾诉了爱意，并亲吻了这位成熟的中年男人，如同少女向电影的场景，温馨浪漫。电影画面交织在明亮的光线和室内的黑暗之中。老师有着稳定的事业和美满的家庭，他不可能接受这个仍是他学生的孩子，虽然毅然拒绝，但玫瑰藤上的荆棘已经扎进了他的心口。
徐端容没想到这是部师生恋电影，而他身旁还坐着自己的学生。徐端容略感尴尬，并忽然感知到肩膀上传来的压力。他扶着方解意，转身却见这孩子已经睡着。徐端容按下暂停键，电影定格在一幕暗调的远镜头。
将近十点，到了晚安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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