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死讯
若只是将颜秀芝和姚晏的死讯告知给宋誉宁，宋誉宁还不至于如此伤心，可当他看见苦苦寻觅之人都化作了无生气的尸首之时，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悲恸。
那股悲恸的力量，将他的心揉碎成千片万片，每一片都存着当年在怀沙山上的记忆，一句句话，一个个笑容，一声声轻叹，一样样动作，如千丝万缕的线紧紧地缠绕着他。到这个时候，他的眼睛被水雾蒙住，他低着头，不再去看外面的一切，一个人沉浸在旧日的回忆之中。
肖楚客默默无声地走过来，环着他，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颜秀芝死了。姚晏也死了。
宋誉宁对于怀沙山上最后一丝希望也断绝了，如今的他，心中怀着的惟有恨意。血债血偿，他与齐舸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然和在一旁伫立了良久，见到宋誉宁的情绪稍加好转，才说道：“我知道两位相公要来，所以就没有将她们安葬。现在你们来了，我想，该定夺她们葬在何处了。”
肖楚客轻声道：“要不要把她们带回怀沙山？”
宋誉宁听着，心道，此处凉州，本是异乡，若是秀姊姊和晏晏葬在这里，清明中元也无法焚香祭拜，在此处就是孤坟一双罢了，还是送她们回怀沙山，遂道：“带回怀沙山。”
然和道：“公子也是此意。”
肖楚客转脸问道：“你们公子知道了？”
然和说道：“贫道在两位相公来之前，就已经飞鸽传书，告知公子了。公子给了回信，说宋相公大半是要扶柩回去的。”
肖楚客心下疑惑，但没有直言，而是说：“你何时飞鸽传书的？”
然和答道：“就在发现了二者的尸体，确认以后就发了书信。”
肖楚客疑惑更深，可是一向然和是秦桓手下之人，自己多说难免会引起怀疑，就向宋誉宁道：“你要一起回怀沙山吗？”
宋誉宁道：“晏晏也不在了，我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总要亲眼看着她下葬才对。何况秀姊姊待我也是不薄，我安能忍心将她放在一边，不管不顾。我要回去。”
然和说道：“贫道当欣然从之。”
宋誉宁脸上凄楚之色犹在，问然和道：“这也是阿桓的吩咐？”
然和道：“正是、正是。”
宋誉宁心道，这秦桓想得也太周全了，原本与他限定三日之期，眼看着是赶不回去了，他便另外开辟一条路，让自己做选择。
这时，然和又道：“但是，恕贫道多嘴，贫道认为公子还是盼着两位相公能去助他一力的。”
肖楚客问：“为何这样说？”
然和说道：“公子的师父丁先生与两位相公的师父宋先生有旧，是好友故交，对吧？”
肖楚客和宋誉宁都点了点头。
“眼下公子身在南郡，意在京中，是为陛下驱除谋逆，是为大斛担忧。”说罢，然和深深地叹了一气，说：“可两位相公却想要扶灵往北，这些许小事，贫道愿意效力，还望两位相公以大局为重才是。”
宋誉宁道：“秀姊姊与颜姐姐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否则这些年她也不会将晏晏当作是亲生女儿抚养，而晏晏既然是我师兄的女儿，就该当作是我的之女，这两人不是旁人。”
然和道：“可宋相公不想一想，逝者已矣，难道还要让生者再添悲痛？”
宋誉宁问：“你此话何解？”
然和转顾一边，走到门前，指着远远的西方，说道：“宋相公，那里是南郡，不日将有一场平叛之战，死伤无数，而你们现在有机会去阻止。”
“南安王爷若有此心，免不了要有死伤。”宋誉宁违心地说道，他的心中放不下这两个人，还不能将她们的尸首交给这个初次谋面的陌生人。
然和亦瞧出了他心中所思，说道：“宋相公不信任贫道可以，总不能不信任秦公子和相府的丁老先生罢。丁老先生肯让秦公子离京，便是相信他能做出大事，而秦公子将这么重要事情托付给贫道，贫道想，区区扶灵小事，若是还办不成，不辜负了秦公子的信任？”
宋誉宁听他搬出了丁世伯和秦桓，心里一时踌躇不定，于是，他看了一看肖楚客。他没有在肖楚客的眼神中找到偏向某一种选择的暗示，回南郡帮助秦桓，或者是扶灵回怀沙山。宋誉宁忽然相信，不论他做出了哪一个选择，肖楚客都会和自己在一起，刀山火海、生死不顾。
“我未必能救得了那么多人。”宋誉宁缓缓道。
然和道：“那也要做了才知道。”
宋誉宁道：“若我不去会怎样？”
然和答：“必然生灵涂炭。”
宋誉宁惨淡笑道：“生灵涂炭？给我扣了好大的帽子。”又道：“那就劳烦你送她们回家了。”宋誉宁说时眼睛看向颜秀芝和姚晏，可就看了一眼，立刻把目光抽了回去，好像那死去的人成了一勺熔浆火岩，一径触碰，就是焚骨烧皮的疼痛，叫人生不如死。
“你知道去怀沙山的路？”宋誉宁道。
然和道：“贫道自有耳报神引路。”
宋誉宁凄怆道：“那就好。”过了一会，又道：“我有一言要问你。”
然和不期防宋誉宁乍然发问，点了点头。
“你为何如此竭力游说我回到南郡襄助阿桓？”宋誉宁转着目光打量着然和，这个初次谋面的人，在此刻展现出无比熟稔而稳重的态度，回答道：“我的故乡在南郡，那里有我的父母亲人，因为战乱，他们都死了。如今他们的骨灰都供奉在玉佛寺，宋相公若是不信，可以去瞧一瞧。”他垂下眼睛，慢声道：“我不希望这世上再有人跟我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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