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秋冬季节，而这座城市，没有秋天。
夏天被无限地延长，仿佛在蝉鸣消失的那一刻，冬天也到来了。
但剧组还在拍夏天的戏。
学生们宽松的浅蓝色衬衫被扬起的风涨满。
紫荆花开得依然繁盛，被微凉的风吹散，自行车和帆布鞋都踏过满地落红。
王睿坤从宿舍里拖着行李箱往外走，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于自己的母校，抑或其它让他恋恋不舍的人和事。
当走到校门口那棵紫荆树下，他突然停下脚步，素来平静的脸出现了轻微的扭曲。他的嘴唇颤抖着，半晌，才叫出两个字：“老师。”
方戍在校门口的垃圾箱旁灭烟，闻声背影一顿，转过了身。
“Cut！”
陈苒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意料之中地转身看向从监视器后缓缓站起来的陈稔。
没有人说话，在陈稔没有开口以前，连落花的声音都能听见。
算上这条，已经是第二十次NG，片场的气压陷了下来。
也许是风暴的中心最平静，也许是因为陈苒早已亲历过这样的事情无数次，他落得一身轻松。不过，当他抖动烟盒时，发现没烟了。
这个动作像一个节点，陈稔看着他，冷冷地说：“不想演就走。”
陈苒双手一摊，把烟盒的软包装丢进垃圾桶，走出了镜头。
副导演看到这情形不对，急忙上前拦阻，陪笑道：“陈老师，这个……先别生气。”
“我没生气。”陈苒对他微微一笑，对陈稔说，“我的确不想演。不演了。”
所有人都被这状况弄呆了，一个个反应不过来，面面相觑不知道要说什么。
陈苒没有管这么多，绕开还试图拉住他的副导演。
董凝竹先反应过来，在陈苒要离开前攥住他的胳膊，在他的耳边低声劝道：“陈苒，你今天确实是不对，你俩好好说说。别闹脾气。”
“董导，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什么个性你清楚。”陈苒的嘴角稍稍一扬，笑得有几分玩世不恭，“你不能也跟他们一样，觉得我好说话。我不好说话，好说话的人是方戍。”
好像被一语惊醒，董凝竹面露难堪，但他到底老道，沉声道：“成熟些，好歹你为人师表，这里也有你们学校的学生。”
这个陈苒当然知道，可他的嘴角还是挂着原先的笑。他回头看了一眼始终一言不发的陈稔，说：“我够成熟，所以才没心思陪某人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所有人都被他说的话弄得云里雾里，但是敏锐的人都发现是导演和主演两兄弟之前发生了什么问题。
导演不发话，再没有人敢拦陈苒，他对看得胆战心惊的周晓天使了个眼色，周晓天连连对周围的前辈鞠躬，接着一路小跑跟上陈苒。
陈苒不说话，周晓天也不敢吱声，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走回了宿舍。
“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住外头去，明天回去。——你订两张回去的机票。”陈苒脱掉作为戏服的西装丢到一旁，如是吩咐道。
周晓天满口答应，看陈苒时仍有些余惊。
陈苒看了一笑，问：“怎么？被吓着了？”
她怔了怔。“也不是……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就知道老师您很严厉。”见陈苒挑眉，她又腼腆地笑说，“当初打电话应聘助理的时候，您很快答应了，随和的样子真让我有些认不出来。原来……是方戍吗？”
“你怎样理解都好。但是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这一点无论我扮演的是谁，都不会受影响。”陈苒顿了顿，催促道，“快收拾东西吧。”
趁她在客厅收拾，陈苒也到房间里搬出了自己的行李箱。
他把箱子摊开，衣服全往里面丢。不知为何，他蹲下来把衣服放整齐的时候，突然想起江煜。
陈苒怔忡片刻，拿出手机拨通江煜的电话。他正打算站起来接听，电话被挂断了，不一会儿江煜的信息传进来，写着：我在上课。
看到这四个字，陈苒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还在生气。心里挣扎了一阵，陈苒还是回复道：下了课给我打电话。
说得都跟没事人一样。
到底还有没有事，似乎只有江煜一个人知道，陈苒心想如果自己足够幸运，说不定也能知道。
但是怎么办呢？有时候知道得多，并不见得是好事。可是，信息量的不对等容易让人产生不安。陈苒说服不了自己，他一定得是那个什么都知道的人，哪怕真相痛苦且不堪。
他们从学校的后门离开，小巷子里正好有一位老人家在遛狗，推着一辆28寸的自行车，身边前前后后跟了五只狗，有京巴也有金毛。
周晓天怕狗，看到便躲在铁门内等了一阵子。
陈苒看到跟在最后的那只京巴脚步颠颠儿跑着，好像步子不迈得那么忙碌就要掉队。分明是可爱得有些滑稽的画面，陈苒还是皱起了眉头。
在这个时候，陈苒的手机响了。
彼时周晓天正拍拍胸口，远远地望着狗狗们走掉，拉着行李前进。她看到陈苒打电话，露出疑惑的目光，陈苒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走，自己也拖着行李尾随。
是江煜的电话，周围还有时不时出现的学生的问候，一声声的“老师好”，是流畅得临时演员怎么演都演不出来的校园气息。
“什么事？”江煜问。
他的声音回复了正常，不再像那天晚上一样冷淡，陈苒在心里稍稍地吁了口气，说：“我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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