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到了八点，任匪石跟早班的同事做了交接，带着潘旭从科室慢慢溜达到家属院，进家之后便找了新的牙刷毛巾让弟弟去洗漱，自己则钻进厨房里去准备早点。
说是早点，其实也就是切片面包，水煮蛋，牛奶和苹果。他没什么厨艺可言，大年初一早餐铺子不开门，网上也没有像样的外卖，只能凑合垫垫底而已。
看弟弟收拾清爽了，任匪石把吃的给他端上餐桌，“你先吃着，我也去洗洗。”一宿没合眼，他只感觉自己全身都散发着腐败的味道。
等任匪石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见潘旭捧着已经喝空了的牛奶杯子，乖乖地坐在布艺沙发上，仿佛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的样子，他这时才悟到弟弟应该是顾忌这里还有另一位主人。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住，他断然不会表现得如此拘束。
其实任匪石早发现了，自从他搬离永安里的公寓之后，潘旭每次主动打电话、发微信都要征求他的首肯，明显生分了许多，再不像以前，什么时候想黏着哥哥都完全没有顾忌。
知道潘旭的心思，他是担心影响到自己跟余睿阳的关系，所以一直恪守着做弟弟的人际范围不敢任意超越。想到这里任匪石心里微微一酸，于是坐在餐桌前面转头朝弟弟说了一声：“小九，你到我卧室的书架上去看看，给你买的书放在那儿呢，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潘旭探头看了看朝南的两间卧房，一间房门洞开，另一间则紧紧关闭着。他知道那间开着门的一定是哥哥的房间，便起身走了进去。房子不大没有专门的书房，在卧室里任匪石搞了一张书桌书架一体的办公桌。
在那一堆硬邦邦的医学参考书之间，潘旭远远地就看到了那本色彩清新的画册，厚厚的。走过去靠着书桌捧起来一看，他竟然是他特别喜欢的一位近代冷门画家的英文传记，发行量很小，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找到的……
潘旭有些兴奋，原来哥哥对他的生日这样上心，那天他真的是没有时间过去，不管怎样自己都应该满意了，不该那样自暴自弃地发神经，害得全家人担心。
开心地将书抱在胸口，他抬头想问哥哥是怎么想到要买这本书的，眼角突然扫到对面原木色床头柜和大床之间好像卡着一张红色纸屑，如果不是站在他这个角度很难发现，估计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被清扫出去。
爱好整洁的潘旭走过去弯腰拾它拾起来想扔进垃圾桶，拿在手里却发现那不是什么纸屑，而是一个未曾开封的安全套，不由得一愣。
望着卧室里那张铺着卡其色床单的整齐大床，潘旭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犹如炸开了一般。他是个早已步入社会的成年男性，虽然个性单纯却并非无知，自然知道这种东西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并不是不清楚任匪石跟那个人的关系，可只要一想到哥哥和其他人曾经在这里拥抱爱抚亲密翻滚的画面，远比半年前看见他俩接吻时还要可怕得多的心碎和窒息突然间袭击了他，此刻潘旭的手颤抖得甚至捧不起那本厚重的画册。
任匪石在餐桌前听见房间内传来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吓了一跳。他扔下手里拿着的面包片飞奔进入卧室，看见潘旭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呼吸急促，额上见汗，脸色比纸还要白。
“小九，怎么了？！”完全没想到弟弟会在这种时候毫无征兆地突然发病，任匪石几步跨过去将他搂在怀里慢慢平躺下来，让他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难受吗？是不是胸闷？”
听到哥哥的声音，潘旭努力睁开眼睛，微弱地点了点头。
任匪石伸手去探他的颈动脉，感觉搏动较弱；又解开他身上的衣服测了测心跳，发现急促得厉害大概每分钟一百二十多的样子，手也有点凉，看起来是心律一时不太正常。
不过好在潘旭还能回应他，说明意识清楚，呼吸心跳也都在，休息一下应该暂时没什么大碍。内心有了判断的任匪石终于松了口气，那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感谢潘舜华当年的决定。
将弟弟从地上抱起来轻轻放在自己的大床上躺下，任匪石坐在床边，一边用右手力度适中地拍打他的胸口，帮助他的心脏工作，一边仔细询问：“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需不需要加个靠垫？”要是平躺着也不舒服那就得考虑心衰，真这样可就麻烦大了。
任匪石觉得不应该，潘旭之前的手术都很成功，他本人又一向很小心遵守医嘱，已经多年没有出过什么事，如果不是意外遭受重大刺激，按理说是不会突然这样的。
想想自己发病的原因，潘旭打心眼里不愿意躺在这个地方，如果可以他想远远地离开这里。可是眼下他没有一丁点力气任性，只能像一具毫无尊严的尸体一样躺着，努力调整呼吸和心跳，静静等待这场折磨慢慢过去。煎熬中忍耐了半年的痛苦情绪再也无法控制，两行眼泪就这么自作主张地流了出来。
看弟弟突然流泪不止，任匪石微微吃了一惊，他都已经记不清潘旭多久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了。
以为他是在害怕刚才发病的那短暂一刻，心疼得厉害的任匪石索性也躺下来，将无声哭泣的弟弟搂进怀中，执起他冰凉的手摩挲希望他暖和起来，口里不停温柔地安慰：“乖，别怕，哥哥在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一边说，一边抚摸潘旭薄薄的脊背。从昨天抱他去主任办公室休息，任匪石就觉得弟弟实在是瘦得不像话了。
搂着怀中微微发抖的单薄身躯，任匪石敏锐地察觉到笼罩着弟弟的那种情绪不是恐惧，而更像是一团深深的绝望。
极为安静的房间内，那明显克制之下细微的抽泣声几乎掐碎了任匪石的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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