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铭源今夜没有开着自己的车。以免连同方南的行踪一道被家里的人发现，难为他特地找下属提了一辆最普通的一汽大众。
车开到距离方南的新住处还有两个街区远的时候就停下了。
路是方南指的，再往前，就连郑铭源自己都不清楚楼栋和门牌号了。
当初在发现家里人已经逐渐开始转移视线的时候，是他开口劝方南换的地方，为了避免麻烦，连向来派去紧盯着方南每日报告他行踪的人手，郑铭源也撤走了。
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才最安全。
若是放在以往，叫他为了方南或是孩子做这样大的让步，他早就在方南面前强调这一件事不知道多少遍了，毕竟那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稀罕事，他的真情如此矜贵，任何得到他庇护的人都该引以为殊荣。
最近不知怎的，那样的心态渐渐的消失到快要没有了。
当郑铭源刹住车忽然想起自己实际上不认得路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方南。
这个认知带给他的震惊持续了好几秒。
他转头盯了方南一阵，忽然在心下觉得纳罕。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可以为了这个人做到这些的？
方南不清楚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理活动，只忽然感受到一道视线。抬起头的时候，碰上对方一双圆睁的眼睛，还有些愣住，想不通郑家大少爷这又是忽然上来一阵什么心结了。
约莫是刚刚的气还没有消？方南犹豫了一瞬。
“今晚的事……真的不怪他们。”他开口说。
郑铭源听见这句话，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死盯着方南的眼睛，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到现在你还觉得我在乎这点小事吗？”
这点小事……郑铭源为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感到吃惊。
这是生意上的事，虽说的确有弥补之法，但……生意上的事哪里会有小事呢？
从他记事起，父亲便给予了他这般密集的教导和训诫，衡量利益得失的直觉就像本能一样刻进他的骨血。
没什么比生意更重要，就连家族也是一样。家族会更迭，亲人会离去，但只有财富，才会代代流传。
郑铭源怔神了。
“你……”方南不确定地吐出半个字。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郑铭源忽然打断他的话头问道，片刻之后，又好像怕方南会误会似的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在气你自作主张，我……”
他“我”了半天，却拿不准自己究竟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天之骄子难得也有如此嘴笨舌拙的时候。
“.…..我记得以前，事关工作上的事，我们都是无话不说的。你总还记得吧？”郑铭源说着，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怀恋表情，“外边的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都管你叫我的军师，说我们是世宏年轻一辈里的最佳拍档。我想，不管感情上如何，在工作上，我们总归是合拍的对吗？就算是现在，我们也还是工作伙伴吧。为什么你要瞒着我？”
郑铭源问完，淡然的表情里就多了一分苦涩。
在那份苦涩面前，方南不自觉地偏头，避开了视线。
“我在陆沁的邮箱里发现了现金流交易的记录。他接触过长安俱乐部的那个中间人，是你安排的对吧？那天晚上我也在，这件事，你也同样对我隐瞒了不是吗？”
“俱乐部那件事不一样。”郑铭源回答。
“有什么不一样呢？”方南笑笑，问道，“从前我们面对各种各样的难关，也有不能把话都摆在台面上说的时候，只是事后才发现原来大家的想法都是一致的。那个时候，我曾经想过，也许我们之间确实是有默契的。”
“我们本来就是合拍的。”郑铭源急切地说，“我们以前做事，相互之间从来不过问什么，我信任你，你信任我，连我的后背我都可以放心交给你，难道现在就不可以了吗？”
“铭源，你错了。”方南摇摇头回答，“我没有不相信。同样的，作为合作伙伴，即使是现在，我依然愿意将后背也交给你。中间人的事，我只是提出来，但并没有细问，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做蠢事。今晚的行动我没告诉你，不是出于对你的不信任，相反的，也许真正不相信我的那个人其实是你，你连我为什么这样做的理由也没有问过我不是吗？以前你不问，是因为你不在乎。现在你不问，大概……是因为你还是不相信我的确是出于工作上正当的考虑，而做出这样一个独立的决定的。我这样说，你或许一时不能接受，或许会觉得难过，但你要明白，你现在这样的难过只是出于一种不习惯而已。从前，我事事都听你的。老实讲造成如今的局面，我也有我的责任，是我妥协得太多，让你掌控我的人生太久，久到让你把所有对于感情的安全感都与这样的控制联系起来。铭源，或许我们分开，的确会让你感到不安全一阵子，但那对你来说才是一件好事。你总归要离开我，去重新好好看待这个世界，看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学着真正地去建立与一个人彼此之间的信任。”
方南说罢，轻轻在郑铭源的手臂上拍了拍，算作礼节。他拉开车门，打算下车后步行回家。
今夜耽搁得太久，此刻已经将近黎明，如果方阳睡醒的时候还没有在家里看见他，儿子一定会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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