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张梓凯的作息突然规律了很多。
以前总是早上假装早起，等他去上班了就偷偷睡回笼觉——唐展奕回家里拿教义时看到了——有事没事就给他**扰信息，经常一有空就到接他去医院。然而这一两周他白天就出了门，每天下午固定四五点左右到医院来探望伯母，然后再和他一起回家。
唐展奕虽然对他去做什么事也没有太大兴趣，但对他突然的转变还是有些在意。
这天吃饭的时候，张梓凯又吃着吃着开始咬筷子，一脸纠结，时不时瞟向唐展奕。
他每次这个样子，唐展奕就知道是有话要说了。故意晾他半天，等到张梓凯开始咬嘴唇有些忍不住了，才慢悠悠问到：“有什么事吗？要说就直说。”
张梓凯有些委屈地抬头看他：“奕哥，你周天有事吗？”
“嗯？”唐展奕皱着眉回想了一下，“没什么事，准备去医院陪我妈。”
母亲最近接受了一次氩氦刀穿刺治疗——晚期肝癌基本已经不能进行化疗了。然而这种治疗也只能尽量延长寿命，并且给母亲身体带来了不小的副作用。他现在有空就想着尽量多陪陪母亲，尽自己做儿子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张梓凯一听，自己心里想说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他自然知道唐母病情的严重性：“那没什么事了，你好好陪伯母吧。”
“你那天有事？”唐展奕顺嘴问道。
“嗯。”张梓凯换上了轻松的语气，“俱乐部几个朋友准备一起玩玩，我就想问问你来着。”
唐展奕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是他一向不会追问张梓凯的事情。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便很快抛到了脑后。
“病人最近的情况……不太好。”周三复诊时，主治医师把唐展奕叫出来，表情凝重地说道。
“为什么？我母亲一直很配合治疗，并且她上次穿刺过后，病情一直比较稳定。”唐展奕有些着急，“她还不到60岁，身体机能应该不至于很差……”
“虽然是这样，但是距离病人确诊晚期已经过了大半年，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导致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医生说到这里，有些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一经确诊就来治疗，控制病情的可能性会大很多。现在癌细胞已经扩散了，目前病情还没有并发，但是只是时间问题……”
唐展奕险些两眼一黑，医生的话一句句凌迟在他心上：如果他早点发现就好了、如果他能让母亲足够放心就好了、如果他早一点愿意拉下脸迈入画师的圈子，去画迎合潮流的东西，早点赚到更多的钱……
他忽然恨极了自己无谓的清高。明明早已肮脏不堪，还装什么不沽名誉——抑或是，正是因为自己内里的肮脏，就越发在外人前装得体面。
最后终究反噬了自己。
“无论怎样，请医生一定要尽力治她……”唐展奕抓紧医生的手，颤抖着声音哀求着，“无论用多贵的药都可以。”
事已至此，并不是用贵的药就有力回天的。医生叹了口气，然而面对这样的病患家属，他知道自己只能给出慰藉，终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会尽力的。”
医生走后，唐展奕回到了病房。母亲最近嗜睡了很多，不是是不是在病床上躺久了，整个人始终提不起劲。每次醒了看到他，便总是到叨唠着自己不中用，小时候没让他过上好的生活，到现在还在拖累他。
唐展奕总会让她别说了。他们母子互相扶持对方一步步走来，谁又不是谁唯一的依靠呢。
他盯着吊瓶里滴滴下落的药水，心里算着母亲入院以来的收入，这几乎是一笔天文数字。自己这几年好不容易存下了几十万，本想用来让母亲安心养老，可在庞大的医药费用前不过杯水车薪。这笔钱几乎全部是由张梓凯垫付的，虽然他的母亲杨晓冉多次告诉他不要有压力，然而杨晓冉越是用怜悯同情的眼神看着他，越是将他当作自家人似的安慰他，他心里的愧疚、矛盾与自尊的挫败就越发沉重。
到如今，他如果想尽快赚钱，只能选择再次迈回画师的圈子。然而这个城市里的画师圈，几乎都被那个人垄断了……唐展奕想到那人画廊里悬挂在正中央的镇店画作，恨恨地握紧双拳。
他点开信息的界面，输入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复几次，烦闷地叹了口气，将手机锁了屏。
他十年前被那个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十年后还要打碎牙弯下腰，去祈求获得一席之地吗。
层层的心结抑郁在心里，唐展奕最近晚上时常睡不好，总是做各种噩梦——
童年父亲对他和母亲的拳打脚踢、谢繁乐在牢里抓着铁栅栏笑着问他“你为什么不救我”、大学里前辈的假意温情到最后的欺骗、还有曾经一度陷入的混沌日子……
他这一生，爱过人，却总是爱错人。唯一能让他全心信任的，唯一能作为他生命里的支撑的，只有他的母亲。
可如今，虽不知达摩克利斯之剑何时会落下，但母亲在的每一天都成了岌岌可危的恩赐。
如果母亲也离开了，那他活着，也没什么必要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最近画画的时候，便要么是大范围用起灰调、要么用极具张力的明亮色彩，用乖张怪异的画面表现整体的突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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