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照的边界感清清楚楚，但在顾云嘉这句话面前不是简直都成了他的。殷照本来打定主意要走，现在也站不起身了。他隐约察觉几分老谋深算，但居然无言以对。
被一句话弄得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关系似的，倒显得他努力推拒的样子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比“你不接受就是看不起我”更厉害。殷照默然良久，竟不知道除了乖乖听话还能怎么做，真是任何他能想到的反应都被堵死了。
见他沉默，顾云嘉不紧不慢接了一句：“再说，有人能陪我聊聊天，打发时间也是很好的。”
殷照不解。
顾云嘉多解释了几句：“你也知道，我如今是不好去联系从前的朋友的。不知情的人，没必要给他们增添这个负担。知情的人呢……南水我想我们最好还是都先冷静一下吧。明明知道他的心事，不能给出回答，还是像从前那样和他相处，未免太过分了。”
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殷照已经大概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老朋友不能相处，但也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而唯一一个知道秘密却和他的过去没有什么关联，但交往起来没什么问题的人就是殷照自己。
这话说得顾云嘉好像有点可怜哦，殷照心情复杂。不过他的逻辑还没有坏掉，仍然提出了新问题：“我不相信交朋友对你很难。”
为什么一定是我？
他自觉自己这句话说得很不客气，而且有些不识好歹，如果经纪人在此听到他这种冷淡僵硬的语气是会用剧本卷成筒打他脑袋的。但经纪人毕竟不在，也就随便他发挥了。
刨根问底想要个原因，其实无非是他心里怀疑，澹台南水把他当做替身，而顾云嘉看着他也能回忆起过往的青春，换言之，仍然是一个替身罢了。
他已经受够了被人当做替身，或者引子，再也不能忍受更多。
而顾云嘉绝不可能听不出他的意思，倒是平静如水，稳如泰山，仍旧坐在那里看着他，目光清亮且柔和，丝毫不见心虚，简单地答道：“你就当是雏鸟效应吧。”
嗯？？？？？
殷照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了。雏什么？鸟什么？？
顾云嘉见他不信，自己也笑，颇有自嘲之意：“我知道，听起来不应该是这样。但我醒来这几个月，其实也没有和几个人说过话。我不需要吃这个身份的红利一辈子，早晚都要离开的，对家当然是没有什么归属感。和我关系最深……其实是那五尺墓地，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你的呀。你对我当然很不一样了。”
……殷照居然觉得很有道理，逻辑毫无问题。
顾云嘉又笑，这一回就有点凄清寂寥，不再看着殷照，反而盯着虚空中的一点，语气缥缈虚浮：“我是孤魂野鬼，本来也不信人有灵魂，或者会转世投胎。醒来之后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如果不见到我自己的墓碑，我怎么能够知道我是真的重回人间？其实再活一世没有什么意思的，少了很多趣味，自然也就少了许多希望，憧憬，和想要的东西。”
殷照早就知道好看的人做什么都会赏心悦目，孤芳自赏，自怨自艾，甚至酗酒也是美的。但假如一个人在生得好看动人心弦之外还有多年修养做底子，一举一动只会更美，只要稍微示弱，就能激起大多数人的保护欲，甚至恨不得搂在怀里安慰，顺便上下其手。
他自己就是吃到美貌红利的人之一，虽然这些年没有一天是容易的，但他倘若长得不漂亮，第一天就堵死了受这些罪的路，说不定早就无计可施，也早就无处可去。
殷照不痛恨自己的美貌，只是心情复杂。而对其他人的容貌，他总以为自己留足了被影响的余地，却在顾云嘉的叹息之下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定力远远不够强。
他现在的长相已经完全和上一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行为举止和气质却越来越像殷照很熟悉的那个人，毕竟那就是他自己。
周云嘉本身的长相是很好看的，温柔内敛，凤眼，内双，留了长发之后甚至有点雌雄莫辩的味道。可这具身体里的灵魂让他脱胎换骨，根本无法被错认，盯着他看一会，即使原本以为他毫无攻击性，也会觉得太过明亮璀璨，同样伤害眼睛。
殷照默然无语，觉得生死灵魂这种复杂而且高度太高的命题自己没法解答。话说到这个地步，对方推心置腹，甚至对再活一世借尸还魂这种问题都无法发表什么意见。他只好含含糊糊说：“断舍离很难啊。”
这还是个佛家词汇。顾云嘉看着他，眼神亲切而有温度：“死就是最大的一次断，倒也没有什么好不舍的……”
他们二人交浅言深，今天已经说了太多话，殷照脑海中有一个警报器已经在响个不停，于是虽然好奇，被勾着还想问问题，却硬是忍住了，把目光放到茶几上。
这时候水壶终于烧开了水，他探长手臂抢先一步按了开关，顾云嘉慢一步伸手，两人的手再次错过，殷照又摸到一片凉凉的皮肤，心生疑惑：“你的体温……是不是有点低？”
他抬头四处找寻空调遥控器，心想这个天气也不至于真的开了空调吧？而且自己也没感觉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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