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双鲤
徐探清默默不语，他只是瞅着崔南钟，良久，才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崔南钟见瞒不过，就如实相问道：“是苔藓的事情？”
徐探清道：“自杜梦桥之事以后，我就发觉了从真玉儿开始，就被人引入瓮中。”
崔南钟不知想起什么，忽地一笑，发自心底的笑容。
徐探清也想起了瓮中捉鳖，颇有些怨气地看向崔南钟说道：“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崔南钟举起双手，道：“好了，知道了。”忽而顾盼向他，说：“阿清，你知道吗，多少个日夜我都在想着，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和现在一样说说笑笑。”少顷，崔南钟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玉佩，云纹镌鲤，放到了徐探清手中。
徐探清看着崔南钟淡定的脸色，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如何，但他如同心灵相通似的感受到了崔南钟心里的难过。多少万个日夜，他如铜像一般伫立在山巅，等待着那个吹奏横笛之人回来。他心底很清楚知道，死亡是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可他执着地等了下去。
直到明月升起，他才在漫天墨色之中寻到了一丝苍凉的光明。
转世。
崔南钟在千万万人之中找回了徐探清。
徐探清挑眉道：“别想转移话题，苔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我感觉买卖灵魂的事情和苔藓脱离不了关系。”他正色道：“崔南钟，你别想着瞒住我。你能瞒我一时，瞒不了我一世。你应该知道我的，与他人有关的，可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与我自己有关的，我必然是睚眦必报，毫不手软的。”
崔南钟叹息，望着他道：“也没什么好遮掩。”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阿清，其实苔藓也是因你而起。”
徐探清早就有所察觉，但是他没预料到真真切切是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他脱口问道：“为什么？”
洪水过后，满地潮湿，苔藓也就应运而生。
他们蛰伏在暗处，寻找神迹和永生，像是鬣狗一般嗅着动物的气味，就开始不断地逼近，直到将其撕咬吞食才肯罢休。
徐探清问道：“所以，有办法能解散他们？”
崔南钟笑道：“你可见过人心里没有黑暗与贪欲的？”他又道：“只要人心有黑暗与贪欲，那么，苔藓就会永远存在，不会消失。”
徐探清道：“照着你这么说来，我们是无法与苔藓对抗的了。”
崔南钟摇首，慢慢说道：“少时曾听人说他们青莲宫修得是逍遥自在，独善其身，后来又听他说兼济天下。当时的我深深地以为他说的都对，可是在人世漂泊这么长时间，我也想了很多，到最后，也就认为有八个字最对。”
“哪八个字？”徐探清疑惑地问崔南钟。
崔南钟捉过徐探清的手，在徐探清的手心写了几个字。徐探清用心跟着崔南钟的比划，俟他写完了，他好似怅惘一般，懵懂地看向崔南钟，如反问般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崔南钟颔首，而后道：“当年听闻清虚身死，我急急返回，但还是未能见到他最后，以至于抱憾终身，可是幸得清虚的师父追寻着清虚的踪迹一路而来，劝我入修炼之途，最终脱去凡胎，存活至今。”
徐探清讶然道：“清虚的师父？”换言之，也是他的师父。
崔南钟道：“是，师兄。”他眸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声音轻轻地掠过徐探清的耳畔，像是一阵温风吹进了徐探清的耳朵。
徐探清大惊道：“你说什么？”听着崔南钟的话，闹了个满脸通红。
崔南钟笑道：“师父收了我做徒弟，你又是在我先做弟子的，我不称你做师兄，又称作什么？”
徐探清不禁提高了声量，问道：“师父也还在人世？”
“不然呢？”崔南钟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师兄，你好歹毒的心肠啊，竟然盼着师父驾鹤西去。”
徐探清垂首，他的心中闪过一丝想法，可是怎么也捕捉不到。忽然之间，他回忆到了在青莲观中阿茗曾说的奇怪的人，遂问道那人是谁。
崔南钟答是冥府之人。当日为了脱去凡胎，崔南钟承受天劫，又因一生征战，杀戮众多，比较旁人的天劫重了几分。可崔南钟虽九死犹未悔，他想着终有一日，能和徐探清再相见。
事实是在冥府他曾多次从府君殿前经过，却从不曾得知清虚与府君本是一人。到了之后，沿着蛛丝马迹，才拼凑出一个令其五味杂陈的真相。
适逢千年之交，府君再次投胎，他才有机会来与他相会。
徐探清听完了自己的故事，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从对崔南钟有心动的感觉伊始，徐探清一边整理心情，一边在暗暗查探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是任他如何想也想不到，彼此间竟然有这么深的羁绊。
徐探清转眸瞧向崔南钟，问道：“如若我们这一生在一起，这一世我又是凡人，百年之寿，弹指一瞬，很快就死了。你又该如何？难不成还要再守着我千年？”
崔南钟的面上蓦然浮现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糅杂着欣喜与凄楚。他轻声道：“一瞬，也是千年。我愿意等你。”
一千年啊。徐探清的心如被揉皱了白纸，他看着崔南钟，不再说话，歪着身子，头轻轻倚在崔南钟的肩上。
过了好一阵子，徐探清兀地坐正了，说道：“苔藓真的和买卖灵魂有关？”
这样感伤的时刻，他竟然还能提起无关紧要的人。
崔南钟瞧着，笑了，这笑容不似刚才的苦涩，而是多了几分欣欣然之态，他伸手按回了徐探清的头，使他重新倚在自己的肩上，道：“苔藓的事情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已经传了灵符去阴司、冥府与阎罗殿。”
徐探清道：“都传了？”
“是。”崔南钟道：“希望他们能彻查此事。”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徐探清不再说话，安静地偎着崔南钟，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与静谧。
杨子规在家里一壁煮着粥，一壁翻着书，心里还在想，徐探清这一回怎么去了这么久时间，一点音讯也没有，真让人担心。
也正巧，这时候，门铃响了，如此急促地按铃声，除却徐探清以外，再无旁人。
杨子规嘀咕道：“说曹操曹操到。”
门开，一张笑脸露出来，徐探清道：“杨子规，我带了一个人回来给你认识一下。”
杨子规疑道：“谁啊？”
徐探清让开了一点，身后的人现出面容。崔南钟怡然伫立着。
杨子规笑道：“我还以为谁呢，这不是崔道长吗？”
徐探清亦是一笑：“也是我男朋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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