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双鲤
两人坐着，崔将军似有什么话要说，但是，一直没有说。清虚安静沉默地等待着他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时间，崔将军才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枚碧澄澄的玉佩，上面扣着红色的丝绳。
少年将军脸上难得的染上些许绯色，恰似三月里的桃花，花开正艳丽。他的目光略略偏开，对清虚道：“传说鱼仙传尺素，告知斯人安否。这枚玉佩原是一对，我从别处得来的，这一枚就送你了。”
清虚接过玉佩。去捏丝绳时微凉的指腹轻轻地摩过少年将军的手背，惊起对方心内的一阵惊涛骇浪。
借着月光在玉佩下细细瞧着，竟如掬一捧碧水在看。玉佩四周的缠枝花纹，浮动的云霭栩栩如生，更令人称奇的是那两尾鲤鱼，真的好似在碧水之中游来游去。倘若有人投食，它们定然会一跃而出。清虚莞尔道：“真好看，我收下了。多谢。”
少年将军不敢置信，目光停泊在清虚的脸上，一时忘了收回去。
清虚挂在脸上的笑容依然浅淡。
赠我双鲤鱼，遗之以相思。
斛朝的汉水之地有风俗，即对心悦之人赠予鲤鱼，若是对方也有意便会收下，若是对方无意，便会委婉拒绝。青莲宫离汉水不远，即使他从前在深山不问世事，可后来他下山以后，就知道了。
此刻收下了双鲤玉佩，是何种想法就不言而喻了。
少年将军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他期期艾艾地问道：“你知道这双鲤鱼的意思？”
清虚玩心忽起，做出一副懵懂之状，反问道：“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保平安用的么？”
少年将军的喜色顿时僵在了脸上，呆若木鸡，不知所言。清虚心道，不好。他连忙抓住崔将军的手腕，说道：“我逗你的。我知道。”
少年将军咬牙，恨恨地乜了清虚一眼。
清虚刚想求饶，又计上心头，装模做样地咳嗽了两声，引得崔将军连忙扶着他问：“你怎么样啊？”清虚斜斜地睨了少年将军一下，幽幽地叹道：“身体还是不好。”说罢，淡淡喜色浮上眉梢。
少年将军一见他眉眼欢喜之色，便知道他没什么大碍，一径道：“你还是好好休息，我在这儿配着你。”
清虚虽是戏弄之举，但身子确实还没有恢复过来，便依照崔将军所言，慢慢躺下休憩。
梦里清虚像是一个过客，走过云雾茫茫之地，忽然见到碧瓦飞檐，杏黄色的帘子在风中飞扬。清虚看这里的景致有几分熟悉，但是他也想不起来是在那里看过的。于是乎，他继续向前走。然后，他看到了在殿宇中站着三条人影，地上还跪着一个人。
清虚如同看皮影戏似的站在一旁。但见穿着明黄色袍子的男人一拂袖，做出盛怒的样子。
又看见其中一个身影扼住跪地之人的脖子和下巴，然后擎着酒杯往他口中倾倒。因为酒水入喉，那跪地者连连呛出声儿来。
“保你一世荣华。”
“为的是什么？”
两种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清虚骤然感受到了那被灌酒者心中的哀恸。清虚踉踉跄跄地往那几个人所在的地方走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越往那里走，到达那里的距离就越长。
他忧心如焚，往前走，往前走，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四周景色像是被风吹动了似的，遽然转换。
清虚额头疼痛，他睁开双眼，就见到眼前一人擎着酒杯，一人着明黄色袍子，还有一人木木讷讷地站着，双目无神，全无知觉。
恍然之间，他意识到了自己就是被灌酒者，他想要逃出来了。
就在此时，他醒了。清虚长长地吁气，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他转首一看，少年将军伏在这里睡着了。
清虚被那场梦揪起的心霎时间也放松了不少。他的目光像是一把小刷子，极轻地刷过崔将军的眉眼鼻唇。宛如在搜集他存在过的证据。
从赤珠之事过后，清虚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也不知是何原因，被夺魂又归还的病人身体恢复起来反而比之前更好了。
清虚见到这种情况十分高兴，眼见这一个个病号接连离开，心里说不出的喜悦。也因此，药棚渐渐寥落了。幸而赠医施粥还在继续，人行走天地间，一定要吃饭的。既然要吃饭，就有吃不了饭的人。吃五谷杂粮的人，也没有不生病的。所以，这药棚时常有人过来。
清虚虽有惟愿病家安康、何妨药架生尘之心，但这有人来往总归能解一点寂寞之意。在接受了少年将军的双鲤玉佩后，两人的来往更加频繁，时而不时地以笛音传情达意，仿佛是在说些旁人不能知道的秘密。
至于方复却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意游荡了。大概人老了，就会知天命。上次夺魂之事，满城的人都似睡了一觉，但方家祖父开始有所警觉，着意教导方复修习家中产业和各种规矩及人事往来，惹得方复每次来见清虚总是牢骚满腹。
时间迅速流逝如箭一般，转眼到了夏日，换了旧时衣裳，穿着一身薄薄衣衫。
清虚的身体已然恢复如从前了。药棚经过这半年的打理，用芦草粘了帘子，竹子搭了门窗，由药棚外看来，有些寄情山水、闲居田园的意思。
药棚外单独设了几张长桌，上面摆放了些碗，专供那些没有钱粮度日的贫苦人家前来果腹。
清虚自从那回把赤珠放入幻境之中，就常常受到那梦魇的困扰，他查了许多的书文，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头绪，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赤珠的怨气影响，赤珠经常会吸引一些妖鬼的注意。他们潜伏于药棚四周，约莫是忌惮于赤珠的力量，不敢肆意猖狂。
有时候，会遇到一两只孤魂野鬼，是家中无钱供奉牌位，或者在佛刹宝寺供奉香烛油灯的，来求清虚将其超度。清虚亦会顺手为之。
在安乐的日子里过下去，人难免会不愿再前进。既有少年将军牵挂在心，又在药棚济世活人，顺带着还能助孤魂野鬼超脱，再世为人。清虚自觉日子自由自在。他想起在青莲宫里，师父说，修道修的是独善其身、逍遥自在，而不是规矩教条。后来他自己想，也许不止独善其身，或者达能兼济天下。他虽没到那种地步，但能多帮一人就是一人，多救一人就是一人。
只是那时他还不知，这样的想法会送去他自己的性命。
喜欢夜行将请大家收藏：(m.zcwx8.com)夜行将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