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采薇
他不得不慎重为之。天上了流云翻翻转转，聚聚散散，时间也如飞一般流逝。俟他下定决心，已经临近葑菲出嫁之期。
那日，周宅灯火通明，映光辉煌。他翻墙跳到周宅庭院内，蹑手蹑脚，生怕行差踏错。周家宅虽大，住的人却不多，稀稀落落，冷冷清清，也就在这几日才有了几分热闹的气息。
葑菲独坐在妆奁前，她看着地上的箱笼，看着墙上挂着的大红装饰，心几近于死灰。于此时，闻窗外三长三短，疾缓有序的敲窗声。她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死灰在顷刻复燃。
她推开窗，果然见到陈博生。陈博生欲语又止，葑菲拦住他的话，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你不要说话，我就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带我走？若是肯，就点一下头。”
从陈博生到了她窗前的那一刻起，她心中就有了**分的把握，现在多问这一句，不过是为了增加自己的信念，毕竟于她而言，与人私奔亦不是易事。
不出所料，陈博生点了头。葑菲到床下取出一件包袱，那里面藏了首饰细软。陈博生一直没有做出回应，可她的心底却还抱着那么一丝期望，如今这期望从一棵幼苗，长成了参天的大树。
她轻笑道：“我们走。”两人搀着手，借着茫茫的夜色消失在故土之外。
徐探清听到此处，满意地赞道：“夜奔。老陈，你这出戏唱的好呀，只是你怎地落到这般田地？”
陈博生叹了一口气，可叹葑菲不是红拂。他望着杯中碧色微微的茶水，轻声说道：“当时刚逃出还好，可是后来日子越发不如了。”
他们遇上了战争和饥馑，在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境况越加的窘迫，以至于到最后他们成为流民的一部分。人们常说有情饮水饱，但是当水都成为一件稀罕物，情意再深也无处可用。
陈博生和葑菲一路往南行去，北方的仗越打越激烈。
他们原以为撑过了那个冬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一切关于美好的想象全都毁灭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那天的风和葑菲去见他的一样打，呼啦啦地刮在破旧的门窗上，像是有野鬼在号泣，葑菲死在了那个夜晚。
陈博生现在回想起来，都只觉得历历在目，一切如昨，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葑菲半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样子，当时的葑菲病重入骨，没有救治的可能了，陈博生一心还想为她求医问药。葑菲多次劝解无果，也就随着他的性子去了，原来容光照人的面庞变得黯淡，像是一把火烧到了尽头，就只剩下一捧无人问津的灰尘了。
葑菲卧着，对陈博生说道：“我今日觉得比昨天好多了，你明日就不要出去了。”
陈博生嗯了一声，答应了葑菲的话，然后情深地道：“我也想多匀出点时间来陪陪你。”
葑菲满足的笑了，她靠着陈博生的胸膛，浅浅地入睡了。
陈博生却是睁眼到了天明，因为他探了探葑菲的鼻息，一丝鼻息也没有。他忘记了哭泣，只把死亡当作无休止的睡眠。
将葑菲安葬以后，他从北走到南，从东走到西，用脚步丈量着脚下的土地，永不停止地行走着，像是接受一种刑罚，仿佛惟有如此，才能消除他心头的那一点针砭入骨的疼痛。
等他意识到之时，回首悠悠，岁月如流，去不复返。他回到了故乡，风尘满面，人已不识。他多方打听，才知道他与葑菲逃了的当天夜里，周家就派人去找了。有人说看到他们身影，也有人在别处看到他们。但凡有他们的消息，周家总是倾全家之力去找。起初许家还等一等，说些宽慰的话，过了十天，就主动退了亲，周家人更是疯狂地去寻找女儿的下落。
辗转几年过去，周家父母都无心打理家业，荒废了不少。陈博生去见他们的时候，一晃眼，他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看上去却如同年逾古稀似的。
当时的场景一想可知，周家父母对女儿择定的夫婿是有怒有气，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拆其骨。打骂未曾少，可陈博生无怨无悔地去问候和照看周家父母。
人心都是肉长的。周家父母的态度渐渐放软了，也慢慢地接纳了这个半子。陈博生对于泰山泰水的照顾可谓是细致入微，直到周家父母去世，都把他当作亲生孩子来看待。
周家父母既亡，陈博生在人间的最后一桩心思就了了，将周家产业变卖以后，就遁入空门了，也是有此机缘，竟然让他修炼得到了真法。
又过了许多年，陈博生凭着多年来的见识阅历，开了一爿古董店。
徐探清以手支颐，问道：“这就是你全部的故事了？”
“你真是听故事听上瘾了？”陈博生比起刚才心情放松了很多，玩笑般地说道：“太累了吧？”
徐探清道：“得了。你为什么说这锦囊里是葑菲？”
陈博生哀道：“这是我刚入门的时候，教导我的师父帮我寻来的。”
“你刚入们不懂，如今还不懂吗？这人死后不久魂灵就会被阴差索走，你的妻子过了那么多年，怎地还有可能在。”徐探清耐心地说道。
陈博生说道：“我信。”他的手抚上，继续说：“我信，她终有一日，还会回到我身边的。”
徐探清笑道：“真没看出来，老陈，你还是个情种啊。”
“不敢。”陈博生摇手，说道：“你能把锦囊还给我，我就很高兴了。”
徐探清眉飞色舞地一笑，满是少年意气，说：“罢了，如是你所珍爱的，须得好好收藏才是。这样不小心。”
陈博生喏喏道：“这是当然。”
“好，问清了，我就先走了。”
“哦，走了啊，没事过来饮茶啊。”
徐探清走到门口，忽而回头看了一眼陈博生，陈博生朝他笑了笑。待徐探清的隐没在云端，陈博生闭上双目，然后倏忽睁开，眼睛闪过一道绿色的光芒，扫视这沙发以及他的周围。一个白色的小点附着在沙发内侧。
陈博生含笑，走到沙发近旁，打出一点灵力。那个小白点登时就碎了。
徐探清站在云端，目视千里，心下叹道，陈博生刚才的故事果真是诓他的。他放出的寻觅灵被陈博生发现了。
细风柔柔，徐探清心道，老陈，你也要给我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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