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采薇
陈博生提及那名女子，平日随和的脸庞也泛着爱意，他低首，说道：“她很好。”身子纤纤如河边柳树，巧然一笑，好比妩媚春光。
“阿生。”葑菲的手轻轻地碰了一下陈博生的肩膀。
陈博生回过头，冲她问道：“怎么了？”
“阿生，我阿爹阿娘让我嫁人了。”葑菲如新月似的眉毛微拧着。
陈博生心头一空，结结巴巴地问道：“嫁...嫁人？”
葑菲别过视线，轻声道：“是啊，我今年都十九岁了。”
陈博生在河畔春柳旁，忽然感受到了料峭春寒，河上渐渐化冻的冰面，分成一块块冰浮在水面上。
“是谁？”
葑菲咬着上唇，良久，才说道：“城东许家。”
陈博生望向葑菲，目光像是一道短促的火焰，亮了一下，灼人眼目，可又旋即消失不见。他期期艾艾地道：“你想嫁去吗？”
葑菲泪水盈盈，几乎快要掉落下来，两只明眸如盖上一层琥珀，转着流光：“阿生，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陈博生不敢直视她的眼神，慢慢道：“我当然明白，可是...”
一朝嫁作他人妇，从此他们便是路人了。
葑菲忽地擒住陈博生的手，像是竭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仰着清水似的脸：“阿生，我们逃吧。”逃到无人发现的地方，逃到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
陈博生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没有下定决心。
葑菲看出他的犹豫，不再强迫她，而她的心却好似被打碎了一般，连脸上都遍布那种心碎的情绪。她抽出素手，曼声道：“四月底，我就成亲了。在那之前，你做出决定吧。你若带我走，我会不顾一切，跟你走，若你不带我走，或者没有做出决定和回应，那我就会按照阿爹阿娘的意愿嫁到城东许家。”
陈博生喊了一声：“葑菲。”似乎有话要说，可葑菲却不再去瞅他的眼睛，毅然决然地离去。
待葑菲的身影不见，陈博生才察觉到手里被塞了样东西，他低头一瞧，竟是一个锦囊，只消这一眼，他就能看出这是葑菲的做的。葑菲曾经为他缝制过鞋袜衣裳，一针一线无不在述说她的浓情蜜意。
锦囊内装了几个圆碌碌的东西，陈博生拆开锦囊，伸手捻出一个，是红豆。色泽赭红，皆是上等的。
陈博生不禁叹息，他明白了葑菲要对他说的话。葑菲将决定权放在了他的手中，倘若他不去找葑菲，葑菲也会永生永世地思念他。
他望了远处的水色天光，心中感叹道，葑菲，你好自私啊，把选择放到我的面前，自己只要等着就好了。
天寒树冷，四处都如被清冷的白色覆盖了，在不久以后，会有新润的绿色如同不要钱似的纷纷染上四野的草木，届时，会有一丛一丛的花朵绽放，发出沁人的香气，而那个时候葑菲的终身大事也该定了。
在等待中的葑菲全然不知陈博生的想法，她拈着针，坐在灯前，手里的帕子绣了一半，就愣愣地出神。
“闺女。”周母喊道。
葑菲从神游天外回来，答道：“阿娘。”
周母说道：“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一直魂不守舍的？”
葑菲苦涩地一笑，摇着头：“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周母以为她是忧心将来嫁入婆家，就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慰道：“你不用担心，我跟你阿爹都仔细打听过了，许家很好，上两回，咱们见着许家父母，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断断也不会欺负辱没你的。”
葑菲道：“我没在担心。”
周母觉得她是害羞，不好意思说，就又念念叨叨：“做了新嫁娘，就跟在家不一样了。到时候孝敬公婆、奉养祖辈，亲睦妯娌、和美姑嫂，相夫教子，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都是大事情。”
葑菲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周母再说道：“你有什么不得手或者不如意的地方，自然有公婆舅姑主持公道，若是他们不这样，你可以回来寻阿爹阿娘，阿爹阿娘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不过，你也不能常常回来诉苦，毕竟你在许家是过一辈子的。总是回来，难免落人口舌，说你与夫家不睦，临了了，再让夫家对你有了意见，生出龃龉，就不好了。”
对于周母的长篇大论，葑菲均是一句话就回答结束。她的目光虽然停在手中的绣活上，但心里期盼的却是陈博生的回答。她怎会不懂聘则为妻奔则妾的道理。可若是真的让她和自己素未谋面的许家少爷过完一生一世，她是如何也不情愿。
于是乎，她把一生当作了赌注都系在陈博生身上。
河上的冰消融的很快，绿意染上林梢也很快，不久花枝就举着花朵齐齐绽放了，正是一年春好处，葑菲的心头却蒙上了阴翳。自那一日送了锦囊给陈博生以后，陈博生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话。有的时候，她特地舍近就远去河边汲水，就是为了见他一面，但是，陈博生一瞧见她，就远远地避开了，生怕与她亲近会被人发现。
葑菲的心思越加淡了，在母亲的劝说之下，逐日为自己缝制嫁衣，针针线线，想的不是她将要嫁的许家少爷，而是那个薄情薄幸的陈博生。
徐探清往沙发上一坐，提起茶壶，自斟自饮，道；“可你最后还是去找她了？”
“是啊。”陈博生拎着茶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说道：“我想见她，很想见她。”
“那你为甚么要避开她？”徐探清很难理解陈博生的做法。在他心目中，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要朝朝暮暮都跟一个人在一起，一同体会彼此的心怒哀乐。人生就是悲欢交加的，喜欢另一个人，痛苦会增加一倍，同样的，欢乐也会增加一倍。
他于崔南钟就是如此，他想多见他一面，想多靠近他一点，想多了解他一些。
陈博生道；“情非得已。”
一个女子将她的一生寄托在一个男子的身上，任是谁都应该仔细考虑，深重为之。那份重量不是所有都可以承担。
陈博生从葑菲送他红豆锦囊以后，就日夜思考，是否该与葑菲远走高飞。于当时的陈博生来说，女子奔逃，是不符合礼教规矩的，是会为人所鄙弃蔑视的。若她的清誉受损，皆是因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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