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月罗离开背影，只觉胸膛起伏不定，自己喘息声在这暗室中甚为清晰。连我都不曾知道，重掖宫下还有地下秘殿。重掖宫是我出生后，父皇命造司府建的公主寝宫，八进扩制，占地甚广，本来公主宫府规格不过六进，但也不知为何这座重掖宫未照规格修建，原来是为了留出余地，深挖土木，秘密修了一所清泉殿。
我所处位置，大概是清泉殿一个小小暗格，是这地下宫殿中极其隐蔽的一处暗室。母后定然花费极大心机，才会在这秘宫之中养下许多人，想来筹谋已久，只等一击成功。
我试着动了动手脚，虽仍感酸麻，但已能活动。提起裙衫从榻上坐起，眼睛适应暗室灯光，方看清周围摆设仅有一条长案，一枚绣榻，地上满铺了厚厚的羊毛毯子，此外再无别物。这暗室无窗，仅有一道矮小窄门，月罗那般身形也要弯腰才能进来。
我在墙上敲了敲，音实而沉，怕是逃不出去了。
不多时，又有面生的宫人移开暗门进来，送了汤水吃食，服侍我用下。那宫人年纪甚小，但神色极是慎备，眼睛一瞬也不错开我，直盯着我将东西用完。我问他几句话，他也做没听见的样子，便一个字也不说就出去。
这些人是母后最秘密的心腹，连我也半点没有见过。想要出去，难如登天。
月罗说七日，这七日母后想做些什么？此刻信陵禁卫都督是以前的东极都统宇文无两，对的，他做东极都统时候是我外祖门下的门生之一。我外祖虽门生甚广，他也只是在南阳伯阳府尚学过几月，但他一个寒门子之后平步青云，谁知有无姬氏从中铺陈。他后来又掉到信陵，执掌天子卧榻的禁卫，与母后有所往来也不意外。
明夷珩这般心思缜密，难道这些关节尚猜不到？就算他入信陵时间尚短，蔺衍最是了解信陵这些官员其中关系，他怎会不知？放任至今日，只能进退两难。
我在暗室中不知道时间，只数着用了几餐，定时有人与我送来汤药，饮完便如那日一般很快昏昏入睡。每日来照顾我起居的宫人都不同，每一个都是生面孔，全都噤若寒蝉，不管我如何发火哀求都不会同我说一个字。期间我也屡次哀求想见见母后，也不知他们可曾有向月罗说过。
母后和月罗此举，是想趁北疆战乱不逮，朝中人心动荡，鼓动世祖造反。此时造反，母后定然要对那些大族许以重利，承诺子嗣荫庇，加官进爵。这些大族今可以利鬻之，他日未必不会被别人收买。就算真的举事成功，朝中遍布此等世族势力，必然要废除天子考，以维护世族利益，世祖势大勾结难保不倾轧皇权，陷入父皇当年艰难境地。
更何况，若真将宣崇倾覆，不光朝中肃清时血海滔天，边关必然军心大乱。城池失地，百姓飘零。
到时，我有何颜面任人装扮，稳坐高台受百姓朝拜。我即便已死谢罪，又有何颜面见九泉之下的父皇。
母后与我，怕成大昭千古罪人也不为过。
我内心焦灼若焚，不过两日，口唇已起了血泡。大约是有宫人通报给月罗，月罗才进来看我。
她提着灯，带着一个不曾见过的太医官细细给我看了，又让太医官写了方，便命人去熬药。
月罗托着我脸，眼中难掩心疼：“是那些宫人伺候得不好？公主且忍耐几天，那些本不是养来服侍人的宫婢，如今只拿来暂用。待举事之后，再给公主好好调养。”
我面露委屈，眼中蓄起泪来：“好月罗，母后呢？她怎不来看我？她不要阿瑾了？”
月罗看着我头发被宫人梳得乱七八糟，口唇露着裂口，心疼摸了摸我头发：“大后如今正忙，再有几天，公主稍作忍耐可好？”
“我不要！阿瑾都这般凄惨，母后竟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母后是只拿我做个工具么？若不是我，是阿猫阿狗任凭谁听话谁就是她的好女儿了？”
月罗有些无奈，忙来安抚：“公主怎么这样想。大后一切难道不是为了殿下？大后心中最是悲痛便是公主与其离心。公主千万不要再说这些话让大后听了伤心了。”
我嗓音低哑，低低哭诉更显可怜：“我不信！母后早就不喜我！她如今养了这些不知道作甚的宫人，难道不会再养个傀儡女儿？母后心里只有南阳姬家，我知道南阳自有许多好女想做她女儿。母后已经没我了，早就没我了！”我越哭越是伤心，说着，便伏倒在榻上，哀哀大哭起来，任凭月罗再说什么也不理睬。
月罗劝说半晌，仍是拿我无法，只能忧心退下。
我又哭了一会，料想监视的人也该相信，方擦了擦脸，低低止住哭声。
果然，是夜，喂我用药前，母后真来看我了。
我看她穿了一身甚为雍容的金黑宫服，头上面上金妆熠熠，也低着头从那矮门进来。她见我伏在榻上恹恹，终是无法，挥退身后的宫人，自己朝我走来坐在榻边。
“阿瑾。”母后声音有些疲累，但仍是柔声哄我，“母后来看你，你且起来，让母后看看怎么样了？太医官的药可喝了？我将这些人换下，调个原本你宫里的过来，你且舒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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