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烦闷，想要出去走走，但阿稹年幼，离不开母亲，今日风雪稍霁，但仍寒冷，若要河开还需要一月有余。在月罗极力怂恿之下，我只得与北堂晚照二人出去。
我与她二人携内侍在宫中随意走走。这几日风雪已霁，晴光尚好，宫中有晚梅绽放，嫩嫩鹅黄点点，更有缕缕暗香，十分喜人。
“多年不见公主，公主一点都没变。”
我猜北堂晚照也是没话找话，但月罗所言有理，我就算看在公子沢的面子上，也不该对北堂过于疏远，但我实在不想和她说话，就只是点了点头。
她又道：“新帝即位，废黜先帝三刑五令，转而官山海，铸造邦，民间有人称此举平抑诸侯氏族之奢垄，有大贤也。”
我回忆起，明夷珩的确曾经在父皇面前提起过这些治国之策，没有想到，不过一年，他就真的推展开来。
“氏族高门之中，自有反对者。新帝举新氏，而弃旧盟，损害了许多人的利益，其中不乏南阳贵门。但新帝盐铁令可谓铁腕，一时间，许多大族人人自危。更有人说他是‘良弓将藏，良犬就烹’。”
“必然矣。我父皇之前重农抑商，亦有许多人不满。”
“说来这些不满的大族中，有一族，料想公主应当十分熟悉。”
我顿了顿，脚步略停，看向北堂。
“顾啸顾老将军想必公主定然熟识。去年，顾家因罪赦，举家流放西北。陛下感念顾老将军曾经多年戎马倥偬，特赦顾老将军在信陵城外一处宅邸养老，顾氏子弟降为庶民而未入奴籍。顾小将军则一路北放，因为免顾氏余部与顾小将军联络，特被放在飞月关。”
我矮靴正踩在一处积雪，发出吱呀一声，心头也是一颤。
北堂晚照看着我，继续道：“可叹顾小将军身出名门，年纪虽不大，却也有战功。赵老将军惜才，将顾小将军留在赵氏军中，他曾经毕竟也带过军，听说现在不过是一个行伍之兵，与最穷苦的乡野小子做马前身先之卒。这几年，大昭与拓歇纷争不断。公主应该清楚，马前之卒，又能活过几场交锋呢？”北堂晚照说话之时一直看着我表情，似在观察我。
我抿了抿唇，冷冷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北堂晚照脚步也停下，抬起头，眼睛直视我：“公主可曾听过：‘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
“先贤所言，自然听过。”
“既如此，公主可知，为何因一人之故，而致使一族之覆。”
“大胆！胡言乱语！顾氏之倾败与本宫何干！”
北堂晚照见我发怒，也无慌张，缓缓跪地，俯首拜身道：“公主何出此言？顾氏之倾败奴并未指是公主之故。”
我胸口起伏，只觉她话中有话，但顾氏罪名至今没有昭告天下，她小小一个北堂晚照在我这里旁敲侧击意欲何为？
“奴不过以顾氏一族之倾覆感叹而已。”
“你感叹什么？”
“自古一族之倾覆，一朝之倾覆，一国之倾覆，并无何不同。一族，一朝，一国之倾覆，自有其败落之由。只是古来文人都喜欢将这罪责以女子或宠臣之名相抵，以撷天子之过。”
我闻言静默。
“只希望公主看顾氏一族，有所警醒。今日是一族之倾覆，他日……又知如何？”
北堂晚照此番言论已是大不敬，但却如钟鼓敲在我脑中。
她是提醒我，明夷珩可以我借刀杀人，但他日杀的人多了，便可借那些人来杀我。
我闭了闭眼睛：“你起来罢。”
“谢公主。”
我心绪纷乱，不得不承认，她这一番话虽残忍，却没错。我脑中闪现明夷珩那夜在枕边对我说的话。
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我一行人继续往流春殿走，路过一处琼华苑，听见里面有人窃窃私语，隐约听见我的名字。我此刻心绪不宁，又听见有人背后谈论我，便扬了扬手，示意身后宫人不要声张，冷着脸往琼华苑走去。北堂晚照见我面色不豫，也淡淡跟上。
那宫女谈话声音越来越近。
“你看那公主如今不过是养在宫里的玩物，还如过去那般趾高气昂，整日对咱们动不动就是打骂，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嘘，你这么大声小心让人听见。”
“听见又如何？哼，碧螺大人温柔心善，被那恶毒女人毁了容貌，原本能守得云开，现在是彻底没了受宠的指望。说来，那重龄公主倒真是下了一手好棋。她以色侍人，将陛下迷得五迷三道，夜夜宿在她的流春殿里。外面朝臣日日催他立后，可是别说立后了，连选妃都一点意思也没有。不知道公主是有什么手段，还真是厉害。”
另一个女声嘻嘻笑起：“我看你是思春了吧。别做梦了，就算陛下不在流春殿流连忘返，眼里看不见你呀。说来陛下刚回永明宫那一年，又瘦又小，哪知今日这般英武俊朗，才几年的功夫，以后不知要如何让人神魂颠倒。”
“瞧你的样子，还说是我思春。不过话说回来，大昭宫制，公主二十立府，眼看还有四月公主就满二十，陛下总不能还把人扣在宫中。你不知外面满城风雨，都说……”
“哎呀，你别卖关子，都说什么呀？”
那女声带着恶质笑意，嗤笑道：“都说现在不止大昭的江山是陛下的，连公主这个大昭最尊贵的美人儿也被陛下养成了床上的金丝雀。说陛下为自己父兄报仇，可真是报得彻彻底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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