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宣崇元年，重阳日。
我对重阳礼制并不陌生，但明夷珩自幼流落在拓歇，回大昭后亦并无资格入登天台祭祖。重阳祭拜先祖礼节冗繁，就算是我，这几日也是狠狠恶补，方能将逐个环节烂熟于心。祭祀不同平日召见氏族百官，一举一动皆是皇家威仪，半点不容出错。我抬头看了明夷珩一眼，他一个在外流放长大的世子，这是他除了登基之后第二次面临这样大的场面，我倒是要看看，他会不会出丑。
许是感应到我心中阴暗，明夷珩从礼舆被宫人扶下，此刻忽在肃穆礼乐中回头望了我一眼。他穿着一袭至高冕服，头戴十二旈冠，低眉敛目，表情严肃，微微侧头，冕延微微压低，那旈珠轻晃，有宫人在他旁边轻声提醒，他才缓缓回过头，目不斜视缓步向前。
他那淡淡一眼，竟初次让我感受到一种难以忽略的帝王压迫。
四周群臣皆伏拜于地，不敢抬头。
似乎是从这一刻我才忽然意识到，他已不是当初那个任我欺凌羞辱的落魄弃儿。
我从前就知他心思深沉，看不清他所想，但我心中却总隐隐得意，不管我说什么，他都要乖乖听我摆布，不管是迫于我淫威还是自己甘愿。
可现在，他已脱去单薄孱弱的样子，变得身形挺拔骁健。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褪去一切，只是他与我二人之间，我都被他压制摆布。
我望着他渐渐远去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我想摆脱他没错，可这两日总是回想起邓焦的话，隐隐不安。
“公主，您已落了礼乐节拍，要赶快跟上陛下。”
身旁礼官轻声提醒，我方收敛心神，强力集中精神，总算是顺利完成祭祖之典。
仪式之后群臣于登天台下观乐舞。
鼓乐恢弘，振聋发聩。
有礼官代天子于先祖前敬天，以诉荫庇大昭百姓群黎。
我端坐在登天台之上，明夷珩之旁，见高门士族皆已服顺而拜。
我在人群中搜寻到赵耘之的身影，他身着银甲，头戴银盔，以长戟支地，背后是赵家亲军列阵，旌旗垂旈，风中猎猎。
明日灼灼，我额上背后却渗出森森冷汗。
明夷珩微微侧头，长目淡淡看我。
索性明夷珩不重繁礼，后面仪礼较往年有所简略。祭祀所用牲畜车马金玉皆有所削，故而过了一个半时辰，后面的仪式也就结束。众臣及氏族大夫在明夷族后移步延明宫。
我推说身体不适，与礼官交代，欲至延明宫一处幽静偏殿静坐。
其实明夷珩一般都留宿重掖宫，这延明宫除了宫人打理，并无他人居住。今日殿前繁忙，延明宫他处除了往来巡逻守卫，倒也没什么人。我身边跟着含光摇星，并未要其他人跟随。一路穿过篁竹幽径，到了我父皇生前读书小坐的一处偏殿，而如今只保留原样，除了宫人打扫，其他时间并无人出入。此处隐约可传来悠扬丝竹与喧闹人声，料应是明夷珩在大宴群臣。
“这小园是我父皇往昔与太傅大儒谈书之处，我一人进去，你们守在外面。”
“可是……”含光面露为难。
“今日重阳！本宫缅怀先帝还要你们允许！”我闻言做出勃然大怒状。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含光与摇星连忙跪地。
我愤愤扫了她俩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小殿之中窗明几净。斑驳树影落在小殿玉阶之上，随微风轻轻摇晃。
此刻关了门，方觉万籁俱寂。
此时，延明宫中一派盛世喧腾，有史官记明夷珩即位后：昭天子鉴，文景图，中兴举，官山海，削诸侯。赏善罚恶，弃诸侯骄奢之靡靡，恤黎民苍生之汲汲。
史官亦有人写我：娇养于深宫而不知疾苦，暴戾无常而不堪大用。
写我那史官名叫仲肇，并非是在明夷珩即位后为博他欢心或是为他于天下造势而如此写我。我仍记得母后看见仲肇所书重龄之判，勃然大怒，将仲肇革去官职，打入慎刑司。
我仍记得，那日父皇将我叫到这里，问我，杀之否？
我答，可。
父皇又问，然？
我答，臣子议君之过，大不敬，无可赦。
父皇那日本非常生气，听了我的话，我却见他似乎怔了怔，顿了顿又问，天子，百姓与群黎，何取舍？
我答，天子至高，百姓次之，群黎为末。
父皇问，何以？
我答，天子受氏族供养， 氏族受黎民供养。黎民可舍己而保氏族，氏族可舍己而保天子，唯保天子，方天下存。天子不怠，则天下亡矣。故天子至高，百姓次之，群黎为末。
父皇又道，端和三年，重龄知否？
我答，然。端和三年，天下旱，拓歇欺。唯蔺辅国平内，西宁王定外，昭安也。
父皇问我，若重龄彼时为天子，当如何？
我答，我大昭有蔺辅国与西宁王，安也。
父皇对我回答似乎并不满意，又问，若无蔺纮与明夷葛，重龄如何？
我答道，发倾国之兵！
父皇听了我答案，脸色更加难看。
我看着父皇十分严肃表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彼时我不过不到十一二岁，父皇见我讷讷答不上，本有些熄灭的怒火又油然而起，但他发火却不是对我，而是对母后。那是我第一次见父皇与母后吵架，二人皆不相让。母后执意要杀那史官仲肇，父皇却坚决不肯。之后那事不了了之，那史官仲肇也不知所踪。但以我对母后了解，只怕他难逃出生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我本娇蛮请大家收藏：(m.zcwx8.com)我本娇蛮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