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枯坐一夜，最后竟干脆没睡。
我怕月罗又要念我，趁着天亮前将被子从她身上取回一床，状作熟睡，待她热了昨晚的粥，起来吃过，便收拾出门。
明夷珩虽将我关在裾幽阁，但并未完全不准我在宫中走动，只是不能出现在延明宫，毓甯宫，重掖宫和朝堂外殿，其余大内府司，我仍能出入。只是这几个月来，我心情沉郁，哪里都不愿去，今日竟是第一次迈出裾幽阁的大门。
我特意让月罗不要和我去，我就自己去看看。我一出门，便有两侧监视的禁军紧紧跟在我身后。
我垂着头，身上仍是纯白孝衣，小步在宫中走着。
永明宫中红墙黛瓦似乎什么都没变，巡逻侍卫禁军井然有序，只可惜物是人非，这里面的禁军我一个都不认识了。
到了内务府，通报宫人请了掌教嬷嬷出来。
那嬷嬷约莫四五十岁，头发有些花白，面色严厉，看我只身背后只有禁军跟随，声音冷漠：“不知公主大驾，有失远迎。不知公主今日到内务府是为何事？”
我听她这样语气，微微勾了勾唇角，扬着下巴，淡淡道：“已入腊月，裾幽阁中床被炭火不足，今日本宫来内务府，是要问问裾幽阁每月的份例到底是多少，是不是被人私吞了。”
嬷嬷挑了挑眼皮：“公主可不敢乱说。私吞内库是杀头的大罪，裾幽阁一个月不过几钱银两的份例，还不值得谁冒着那么大罪名克扣了去。”
“是吗？不知每月油米纸布给裾幽阁配置多少？嬷嬷能不能细细说说。”
嬷嬷深吸一口气，似是十分不耐，但还是懒洋洋答道：“油一斤，米二十斤，时令果菜二十斤，肉七斤，细纸十张，粗纸三十张，细布五尺。怎么？裾幽阁不过公主与月罗两人，这些吃穿还不够？”
我抿了抿唇，笑道：“夏时尚且可对付过去，但现在天气渐冷，白日渐短，每月的油连点灯都不够。五尺细布连个枕头都做不了。裾幽阁中床被炭火不够，夜间寒冷，嬷嬷再给本宫准备两床……”
我话还未说完，就被嬷嬷打断：“哎呦，公主这是怪老奴没给公主多分些月例。其实老奴如何不想多多关照公主，在公主面前挣下脸面。可惜伯阳太皇后在时，就屡次教训宫中上下宫制重如山，这裾幽阁的月例还是公主在碧螺姑娘住在里面时候亲自下诏立得规矩，老奴怎敢轻易更改各个宫中的份例。”
我勾了勾唇，静静看着她：“那本宫现在再改，你是答应不答应？”
那嬷嬷唇角也露出嘲讽笑意，看着我道：“公主，所谓今时不同往日，大内现在上下由碧螺姑娘代为协管，公主若是想改宫制，那就去找碧螺姑娘吧。”
我唇角笑容一僵，看着她，冷冷道：“不必了！”
说完我转身欲走，可那嬷嬷竟有从背后叫住我：“欸欸欸，公主别走啊，虽然宫制不可改，不过老奴倒是有一床旧被，若公主不嫌弃，只当老奴送给公主的，还请公主莫要声张。”
我脚步一顿，又回过头微微对着她一笑：“有劳嬷嬷，今日点滴之恩，本宫来日必定感激不尽。”
那嬷嬷嘲讽一笑，命人抱出一床薄被交予我。
那薄被破旧不堪，一股灰尘霉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咳嗽了几声。
“公主早些回去，出来这么久，想必月罗姑娘也担心了。可千万不要对外人说是老奴将这床薄被赠与公主的，不然老奴怕是要被碧螺姑娘怪罪。”
我低着头抱着被，微微笑道：“多谢嬷嬷。本宫走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不管身后众人窃笑私语。
若是以前，我必要当场大闹一场，拼个鱼死网破，搅得整个内务府都别想安宁。可我渐渐麻木了。今日我反抗了，明日他们不敢动我也要在月罗身上欺负回去。
忍气吞声，忍辱负重。
但无妨。
明夷皇训，公主若不即位，最晚二十岁之前也要嫁人，到宫外立府。
不过还有一年功夫，我忍得。
等我满二十，不管明夷珩给我赐个什么样的婚，我都不在乎。回南阳也好，或者赐个什么遥远封地也罢，最好是西北，我再也不想回来。
还未走回裾幽阁，在宫中一条大路上，见一队铁甲禁军正朝延明宫方向走去。
我与他们迎面正对，按照宫制，必然是他们让我，但此时我失势已久，不想场面难看，本准备自行避让，却没想到，为首骑马的那个禁军将领竟然下马走到我面前。
我面露疑惑，觉得那青年将领有些面熟，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想，可能是往年春猎时候的哪家贵子，如今入朝为官吧。
那小将走到我面前，脸上有丝不自然，但仍是缓和声音道：“青岚拜见公主。”说着，竟单膝跪地朝我行礼。
我虽还有个公主名分，但宫中宫人心照不宣，我与废公主亦无二致，他竟然主动行礼，可他实在面生，我记不起来。
“你起来罢。”我淡淡道。
那小将起身，他个子很高，只能低头看我，白皙脸上有丝腼腆，看他面白手嫩，样子像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哥，不像个领禁军苦差事的将领。
那小将低着头看我，小声道：“公主不记得我了罢。微臣顾青岚，是……顾啸顾将军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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