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鹿被我射中后退，走不快，我将它系在马后慢慢走回营地，故而迟了。”蔺衍低头看着那小鹿，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抚摸了几下那小鹿的额头。那菱花小鹿似通人性，有些畏惧地闪躲了两下。蔺衍也不恼，仍是将手覆在小鹿额上。那小鹿起初还有些畏惧，但过了一会似乎知道蔺衍不会再伤它，便不动了。
我并不关心他如何射中小鹿，也不关心他为何这样晚才回来，我只是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缓缓问他：“你说你不善骑射，可才不到一年，原来君骑射之艺就这样好了？重龄真是……大开眼界。”
蔺衍缓缓抚摸小鹿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在它额上轻抚：“不过是天佑大昭，子有幸，机缘之下误捕神鹿。”说完，他看了我一眼，牵着白鹿走到帝王竹棚之外，朗声道：“臣蔺衍，愿献菱花白鹿予昭！”说完，长拜不起。
那小小白鹿有些警惕地看着四周，受伤的后腿行动不便，只踢踢踏踏着轻轻挪着步子。
父皇看见那小小白鹿，忍不住站起身，连母后脸上都露出惊讶神色。
“真是菱花鹿！”
“不错，与古籍中所记一样，通身雪白，额有菱花，正是菱花神鹿！”
“蔺家公子竟然能猎到神鹿……”
“天降神迹！”
众人窃窃低语。
父皇轻轻扶住母后手臂，用手轻轻扶住自己额头。
母后见父皇如此，忙柔声问道：“陛下，可是又难受了？”
父皇摇头微笑，没有回答母后，抬起头看向蔺衍，笑道：“蔺卿，孤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今日有赵小将军献鹿于公主，现而有蔺卿捕得菱花神鹿！”父皇说到此处一顿，看向不远处的蔺辅国，扬声对他笑道，“蔺纮，如今你这儿子比起你当年如何？你总与我说你这郎君身无大才，不堪重用，可如今你家这公子衍竟献了如此一份大礼！你说你这做父亲的，不该出来对孤夸夸你这儿子？”
父皇即位之初，朝政不稳，是蔺纮一路辅佐父皇至今，也一路从一个鸿儒院的小小书记官成了大昭今日一人之下权倾朝野的大辅国。
蔺辅国听见父皇与他玩笑，责怪他不早早将蔺衍推举入朝，俯身长礼后笑道：“神鹿显迹，是因陛下仁德，使大昭如今再现盛世，与犬子有何干？神鹿献与陛下，献与公主，是为天意！”
父皇闻言大笑，连这几个月一直苍白的面颊也有了几分红润：“蔺纮，你这老儿实在巧舌如簧，我看公子衍实在比你老实许多。我看这大辅国也该让你的公子做做，你这老儿早些告老还乡去吧。”
蔺辅国闻言笑道：“微臣惶恐。”
父皇与蔺辅国一向亲厚，又出此言调侃，分明是在众人面前意指将来要大大重用蔺衍。
众人纷纷向父皇和蔺辅国道贺，更有人极会看颜色，以上前恭贺蔺衍。
母后见营中一片融洽，不由面露微笑，对父皇道：“陛下，今日蔺卿为大昭献上如此大礼，陛下也该奖赏。今日赵小将军猎鹿在前，已封逐鹿侯，不若今日好事成双，就封蔺卿为齐鹿侯如何？”
父皇闻言，对蔺衍悦道：“皇后此言不错！少年英杰，一文一武，我大昭人才济济。就封蔺衍为齐鹿侯！承爵，分封谷阳三郡，赐金吾酒！”
蔺辅国闻言也是大喜，忙至蔺衍身旁一同跪拜：“谢陛下！”
我只觉周围人声闹哄哄的，我却仿佛什么也听不清，眼中只看着那白衣青年。
众人皆为蔺家父子在父皇眼中分量歆羡不已，可蔺衍却忽然抬首，直视前方，朗声道：“谢陛下恩典！但衍有一求，还望陛下成全！”
“哦？蔺卿尽管说来与孤听听。”
“蔺卿可是想要求娶公主？”人群中忽有人高声笑道，说话那人是蔺衍好友，他话音一落，众人皆是心照不宣一笑。
今日父皇实在高兴，所以蔺衍那好友无礼，也未追究，反而饶有兴趣看着蔺衍，似是极期待蔺衍的要求是什么。
我也忍不住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难道他……
“微臣斗胆，神鹿显迹，预示我大昭国君清明，国运昌盛，可谓天降祥瑞之兆。但这神鹿乃祥瑞之兽，豢养于宫中只怕有损神兽灵气。微臣愿辞谢陛下分封，求陛下将神鹿放生回青屏山中，让神鹿悠游于我大昭江河山川之间，世世代代，庇佑我大昭风调雨顺，万世升平！”
蔺辅国闻言也是一惊，众人哗然，想不到蔺衍竟然舍得凭他猎鹿得到的飞黄腾达的封侯机会。要知道，在大昭，即使官拜上卿，但也只是食俸禄，能得封侯封地，就算爵位只承袭三代，但所封城郡却是可传万世。
父皇闻言长叹，微笑道：“蔺卿小小年纪，品行竟如此高洁，孤甚欣慰。封蔺衍为齐鹿侯，封地不变，放生神鹿。如此，蔺卿可安心承爵了？”
蔺衍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他提出要将神鹿放生的要求后，父皇还执意予他爵位，怔了半晌，是他父亲推他他方如梦初醒，面色复杂地俯身道：“谢陛下！”
于是这年春猎，除了赵小将军挽弓戮力，献与我后猎鹿封侯。骑白马的蔺家少郎擒住了只在话本中才有的菱花神鹿，但他没有将那只鹿献给父皇，而是拔下箭矢，为受伤的花鹿包扎后腿，之后就那样放走了。
众人称赞蔺家少郎高洁仁厚，连父皇也微笑，笑称这是一桩美谈，只有蔺辅国看着那归入山林的白鹿，没说什么。
那日，宾主尽欢，直到日落西山，众人才散。
赵小将军奉母后的命护送我先行回宫。
他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跟在我马车旁。
他忽然压低声音问我，他在信陵的家中种了一树缅萝，四月春暖花开，那淡紫色的缅萝花爬满半面屋檐。可惜他在信陵住了快一年，如今西北战事渐起，他父亲连发三道受命书，他下月就要回到边关。若将来有机会，他问我愿不愿去他信陵的家中看看。
我轻轻掀起马车的珠帘，仰着脸望他。
他红着脸别开眼。
我问他，缅萝花在西北开吗？
他愣了愣，转过头看我，傻傻点了点头，回答我，缅萝花在大昭每个角落都开的。
我对他微微笑了笑，那如果有机会，将来我去西北看吧。
那晚夜宴，有信陵贵女大胆给蔺家郎君送上缅萝花。可我听月罗说，蔺家郎君以未立业，无意成家为由拒绝了。听说那贵女喜欢蔺家郎君多年，被拒绝后掩面而泣，直道蔺家郎君心狠。
我在高台上远远看着，什么都没有说，只静静看着众女对她缓声安慰，而她哭得若雨中娇花。
其实就算没有这一日春猎，在许久以前，我就已经明白。
他并不是不善骑射。
他只是不愿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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