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寻什么都没有问，符合他周身体现出来的涵养，意料之中。
但是关河似乎隐隐约约希望他问点什么，也不管自己到底肯不肯说。
总之，后半夜，两个大男人挤在客房里，听着空调时不时的制冷的声音勉强睡着了。窗帘的缝隙终于透出微弱的鹅黄色晨光来。
关河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听见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再之后一个男声说“我去趟医院，等我回来再起。”
等关门声传来，他又跌入了梦境。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黑暗中多了些模糊的影子。关河心中松了口气，眼睛在恢复了。
陈寻回来了吧。
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陈寻道：“八点半。”
关河一笑，感觉这种和一个生人三天培养出来的默契十分新奇。笑完之后又觉得十分惊悚，他跟陈大帅哥是不是四舍五入就睡了？关河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神经末梢钻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又呼之欲出的刺激和欢愉来。毕竟，他意识到自己是个死给。
腾山是芜川最高的山，位于东南角，其中最高的途安峰海拔有一千八百多米。途安峰的宝光堪称奇观，每年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特别是摄影爱好者。宝光的形成条件十分苛刻，要么是雨过天晴，要么是云海翻腾的晴天，阳光、人和云海需得在一条直线上，人背着阳光，让影子投在云雾上，还得挨近，百米之内，远了不行。况形成云海也难得，许多人来来回回数次都遗憾而归。
相比之下，另一看点更吸引着游客——腾山日出。
可以说，你见着云宝光是人品爆炸，但见不着没关系，你可以看日出。腾山日出，壮美得紧，很多年前当地电视台做了个芜川的旅游宣传片，重点就介绍这腾山日出，一遍一遍地播，现在还能看见。
起初关河选择来芜川做暑期实践，除却他爸那一个因素，还有就是想去撞宝光看日出，然后在朋友圈贱贱地炫耀一波人品。但他现在噘着嘴跟陈寻坐在缆车里晃悠，很显然，十分郁闷，特别是陈寻说“唔，今天貌似可以见着云海了”这种非专业瞎子听了分分钟想打人的话。
根据温度垂直递减率，平均每升高1000米，气温下降0.65摄氏度。缆车爬升得稳稳当当，里头的空气被外面的渐渐侵染，很快凉爽下来。关河用手背贴着缆车玻璃，细细感受着温度奇妙的变化，终于满意地扬起了嘴角。
如果这时关河视力没有问题，就能看见陈寻朝着玻璃弯起嘴角。
在陈寻眼里，关河真的像个容易炸毛的青春期男生，情绪起起伏伏，但是也格外细心，周围一点令人新奇的事物就能让他心满意足。
这是与关河认识三天的陈寻的想法，当时陈寻还不知道，这个看似青春期延期的大男生原来可以那么成熟，冷静理智得令人不敢置信，一年不理人就一句话也不会说，关系划得多清楚就一点都不会僭越。
关河在山上的酒店里头睡了一整个下午，陈寻去开会前特意嘱托他不要出休息室。前车之鉴，以他现在这个眼瞎的状态要是出门乱晃，非得把自己折腾得骨折。
眼看晚饭时间将近，会议还是没有五分钟之内结束的意思，陈寻难得地有些神思不定。
材料又发了一份，一个短发的姑娘才开始她的演示，周遭人翻阅材料的声音此起彼伏。陈寻也翻开来，粗略地过了一眼，长长短短的柱状图令他更加不耐烦。
身边一位不算熟络的朋友歪过头来悄声询问，陈寻尴尬地解释说：“有个朋友在等，他身体不太好。”
身体不太好的关大爷已经第二次睡过去了，他无比认命一个业余瞎子除了睡觉真的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再加上昨晚上睡得并不踏实，以及这休息室里点着安神的熏香，音响放着和缓的钢琴曲，关河就“不分昼夜”地沉浸在睡梦中。
他梦见自己坐在落地窗边，地板微微凉，外面是规律的海浪声，那是最接近人体睡眠时的脑电波频率的声音。他的身旁有个人问他，想听什么曲子，他说都好，然后那人轻声笑了，再然后就有琴音流出来，淌到他的心里去，合着海浪声一下一下抚慰着他的灵魂。
陈寻一脸疲惫地回来，准备叫关河去餐厅吃饭，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关河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的样子。
他此刻安静极了，没有扯皮的话痨属性，也没有突发失明的时候的慌乱无措，更没有半夜梦魇时绝望惶恐的满脸泪水。
咯噔一声，陈寻心想，新认识的这位朋友真是不一般，短短三天竟已经让他瞧见了这么多面。
关河身上的T恤是陈寻的，上山后陈寻给了他一件亚麻的长袖衬衫穿在外面，此刻下摆翻了起来，露出腰间一小片肌肤。关河很白净，这一点陈寻初见他就这么想了，现在他腰际正好露出一片青紫，在肤色映衬下就更显得张扬。应该是昨天洗澡的时候在浴缸上磕出来的，陈寻回忆着。当时他没心没肺地自嘲着说“没死”，陈寻真的以为什么事都没有，早知该给他拿一瓶跌打损伤的药水擦一擦。
“醒醒。”
关河睁开眼，揉了一揉，下意识地说道：“天黑啦，几点了？”说完他又清醒了些，寻着微不可见的顶灯光影抬头望去，模模糊糊一团，他无奈地笑笑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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