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赵安府中料理了苏檀的丧事，陈月生也已下葬，棺木与遗物等皆被送还陈家，大牢中的哈丹巴特尔也因无罪被释放。
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但人人都知道，每当一颗石子骤然被投入湖中，即便已然沉寂于水底，湖面仍会有层层被激起的波澜，久不停息。朱昭奕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些告知哈丹巴特尔。
朱昭奕与哈丹巴特尔相约于京城一处茶馆的阁楼中。阁中缀有疏竹亭亭，有如翠色屏障，将楼下的一派熙熙攘攘之景轻轻一隔，便是两重天地。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朱昭奕将浮着雪沫的茶推到哈丹巴特尔面前，“先喝口茶吧，元前辈？”
“你一管我叫前辈，我就浑身别扭！而且老子又不是什么爱茶人。少他妈废话，接着说。”哈丹巴特尔素来不常喝茶，对这十分清雅的环境有些不习惯，即便对着上好的茶也没心思细品，接过茶便如饮酒般倒入口中，“你怀疑完颜英？”
朱昭奕“啧啧”地暗自怨他糟蹋了一杯好茶，继而点点头应道：“嗯。”
哈丹巴特尔蹙眉：“喜乐楼是他的？现在他人在京城？”
朱昭奕叹气道：“如今的京师，从前也是他金国的都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又回到此地定居，也不无可能。”
“你能肯定？”哈丹巴特尔觑着他。
“我只知道那个人是一位国本，至于是不是完颜英，还须彻查。”朱昭奕抿了一口茶水，“但完颜英当初为你与赵兄联手所破，他最恨的人，应该就是你们二人了吧？而这回布下这盘局的人，既害你入了大牢，又害赵兄痛失了阿檀，摆明了就是冲着你与赵兄来的。除了他，似乎没有哪位国本能与你们结过这么深的怨了。”
哈丹巴特尔听罢，立即把木桌一拍：“去他娘的！这倒还真像是他这个混蛋的做派。”
“你小心些！”朱昭奕眼疾手快地把哈丹巴特尔面前的茶盏拎起，又继续道，“不过我不明白，这个人给额尔赫下毒，最终既是为了要嫁祸给赵兄，那为何又先指使陈源，说你才是喜乐楼的幕后掌柜，把祸先推到你身上去了？”
哈丹巴特尔沉思了片刻，仔仔细细回想了这一连串的祸事，恍然道：“他若只是要找赵安的茬，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他又是卖什么北方野味，又是挂着刻了我名字的弓，还等我被打进大牢好几天以后才逼那个小姑娘认罪，这样一来，老子蹲了几天牢，赵安也被他坑了，他分明就是想让老子跟那个姓赵的都不得安生！”
“说到那些野味……”朱昭奕眼神一闪，道，“先前赵兄说那些野味是你串通了蒙古人私运入京的，我看私运是真，但私运的人绝不是你。我曾给那些海西人放出消息，说我要查清那些野味的源头，他们便开始有些自乱阵脚了，由此可见，他们定与此脱不了干系。”
“你不是说那毒药也是塔鲁木卫指挥使替他找来的么！”哈丹巴特尔抱起双臂，“在你们京城里找一包毒药不是什么难事吧？山长水远的，他非得让海西人替他带毒？”
朱昭奕摇摇头，亦是不解：“况且他要嫁祸给赵兄，还偏偏用北地来的毒，单凭这点便更难教人信服了。”
“年轻人，你前辈我提点你一句，这就叫人心险恶。”哈丹巴特尔拿捏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狠狠啐了一口，“特别是完颜英这种生来造孽的东西！”
听了他这般口气，朱昭奕心底不由觉得有些滑稽，但也不禁对他与完颜英的过往愈来愈好奇。
“如果这人真的是完颜英，那我觉着人心最险恶之处，是在此番的祸端。”朱昭奕双眉一敛，咬咬牙，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决定向他坦白一事，“瞒这么久，我便告诉你吧。其实额尔赫他是……”
“是完颜英的弟弟。”朱昭奕话音未落，哈丹巴特尔便接上了。
朱昭奕微微讶异：“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
“有一日我夜里睡不着，出了院子里透气，瞧见额尔赫那死崽子，大半夜的竟也被他们指挥使从屋里抱了出来，不知为何一直在哭。”哈丹巴特尔便道，“他们似乎提到了完颜英，额尔赫还喊他作哥哥，我便是那个时候听见的。”
“他可以把自己的弟弟弃于不顾当作棋子，老子可不行！”哈丹巴特尔沉下脸，面色阴郁，“谁敢伤我至亲，老子绝不放过！”
朱昭奕蓦地想起先前满都拉图遇险之事，便问：“满都拉图……他如何了？”
“现今倒是无碍了。”哈丹巴特尔闷闷地灌下一口茶，狠狠道，“但伤他的那个人，就算把天翻过来，再掘地三尺，老子也势必要找他出来！”
“你还在怀疑建州左卫的人么？”朱昭奕又忆起最初哈丹巴特尔装扮成汉人，鬼鬼祟祟来到建州人的贡市窥探的样子，便试探地问了一句。
哈丹巴特尔摇摇头：“我现在觉着不像是他们了。照我看，这回毒是谁下的，那暗箭便是谁放的！”
朱昭奕惊问：“还是完颜英？”
“你且看看完颜英这个人，连自己兄弟身上都能插刀，那么……”哈丹巴特尔咬牙切齿，隐隐透出一股狠厉之色，“如果要伤的是老子的兄弟，那他怕是一点顾虑也不会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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