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生眼角隐隐沁出泪来，唇瓣微微抽搐着转身离去，陈源与伙计顿时面色惨白，就连见惯战场厮杀的猛哥帖木儿亦惊得握紧了木椅的扶手，说不出话来。待众人离开后，朱昭奕拉着赵安的手送他回府，陈月生则跟在二人身后。一路上赵安神色恍惚，朱昭奕不忍出声扰他，便一直相对无言，一路送入赵安的卧房中，扶他坐下。朱昭奕三番五次想出言安慰，却欲言又止，只默默拍着赵安的背替他顺气。
这仿佛凝结了一般的沉寂被陈月生倏地打破。当听见陈月生有些话要对自己说时，二人齐齐望向他，目光焦灼而迫切。
“自古忠孝难两全。”陈月生似乎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在二人面前缓缓下，“国本，奴婢已经尽完孝，那么现在……也该向您尽忠了。”
朱昭奕一脸茫然：“快起来，什么尽孝尽忠，月生你……你想说什么？”
陈月生不肯起身，继续跪在地上道：“苏姑娘是枉死的。”
赵安冲口而出：“这是当然！她绝做不出那种事来！”
陈月生又静默了半晌，继而深吸了一口气，垂眸道：“害她惨死的人……是奴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有人害她！原来是你！藏了这么久！”
赵安大怒，他平日里极重仪态，此刻却猛然拍案，愤愤地指着他，声音和指尖都不住地颤抖。朱昭奕也怔住了，脑子一片空白。
“赵兄，听他把话说完吧。”朱昭奕一听自己最信任的亲信竟出此言，亦是一阵揪心之痛，但仍然抑着内心的烦躁不堪，拦下赵安，轻声劝道。
陈月生便道：“是奴婢提出让苏姑娘在夜里外出，去大牢送信，奴婢安排了人在暗中候着，待苏姑娘从衙门里一出来，便挟持她，逼她认罪。先前我把国本您胡乱写的那些废弃的文章当作您平日的功课呈给太子殿下，也是为了让您待在宫中，没有机会掺和到此事中来。”
朱昭奕大惊：“真正下毒的人是你？她自尽也是你逼的？你是要用她顶罪还杀人灭口？”
“不是奴婢。”陈月生摇摇头，细细说道，“那个下毒的人就是喜乐楼真正的大掌柜，他曾在奴婢的叔叔最为困苦的时候，请他做了喜乐楼明面上的掌柜。这一回便是他让海西人替他找来毒药，逼叔叔下毒，还以叔叔的安危胁迫奴婢，把在您身边听到的消息递给他。他需要一个人出来顶罪，以结此事，所以他选了苏姑娘。”
“你叔叔？陈源是你叔叔？”朱昭奕皱眉，直直盯着他问，“那个人他为何自己不露面？”
陈月生道：“此人身份特殊，不便露面，因此才需要我叔叔替他出面做掌柜，叔叔在明，他在暗，一同打理喜乐楼的大小事务。”
赵安立即道：“这个人是不是哈丹巴特尔？”
朱昭奕与陈月生几乎在同时间极为肯定地脱口而出：“不是！”
见他这下意识的反应，赵安与陈月生不由得齐齐带着狐疑的目光望向他，朱昭奕干咳一声，用眼神示意陈月生继续道来。
“他要害的人，正是前朝国本。”陈月生继续坦白。
赵安想起在此事发生之前，陈源在自己眼中也算是个待人和气的人，便不禁生疑：“害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叔叔为何不拒绝他！”
“叔叔欠着他当初的恩情，而且如若叔叔不答应，那个人便可以轻易地要了叔叔的命去，甚至……能让我陈家接下来的几代都不得安生！”陈月生说到这里，眼眶中竟不能自已地划落几颗泪珠子，跌破在身着的曳撒下摆处的马面褶上，黯然无声，“而奴婢也欠着叔叔的养育之恩，奴婢……奴婢绝不能让至亲就这么断命在这个人的手里……”
“这人当真无耻至极！”赵安怒极，继而哀哀叹道，“可是……可是为什么替罪的偏偏是阿檀！”
“赵公子，奴婢也不曾想到，苏姑娘竟会以死谢罪。”陈月生见状，顿了顿，方道，“其实那个人最终想要的……是让苏姑娘认罪以后，承认指使她下毒的人是您，好让您被治罪，打入大牢。”
“我？”赵安愤怒之余还有一脸不解，“何其荒唐！即便指认了我，他们又能有什么证据！”
“苏姑娘是跟您最亲近的，而除了您，没有人会如此憎恨前朝国本了。”陈月生又道，“他派人把建州人神吃下的那种毒药放在您的天水楼里了。”
朱昭奕猛然想起陈源在堂上说的那些话。原来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提醒苏檀，让她把祸水引向赵安！
赵安大惊，忿然作色：“纵使我恨透了他，也绝做不出这种无中生有害人的事！”
“这个人威胁苏姑娘，若她不答应，日后就会有千万种办法对付您，您不会死，那就要您残废！”
陈月生的一字一句吐出，掷在地上仿佛能荡出久久不息的回声。
“阿檀的死……是为了我……”赵安只觉头痛欲裂，肝肠寸断，不住地用手按着太阳穴，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掉下。
“简直混账！”朱昭奕听罢，不由得怒形于色，振袖骂道，“我不明白，布下这么一个局，要害了赵兄，害了哈丹巴特尔，害了阿檀，也害了额尔赫——究竟是什么人才能从中得益？人生在世皆难逃一死，他又如何能让你家几代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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