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仆寺门口接迎沉璧的是正是从前驯养姜儿的马翁，刘伯。他现在已经是六十好几的高龄，双鬓斑白，身量柴瘦，个头并不高，背微驼，但精神矍铄，一点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精神势头。他饲马技艺高超，姜儿更幼时不服京城的水土，好几次险些没了性命，最后辗转交给刘伯照顾，才得以好转，慢慢茁壮。
沉璧认得他，并且格外敬重他。
“问刘伯的好。”
“公主折煞老奴了。”
刘伯引沉璧去见太仆寺卿。
沉璧：“不必了，我是来看鹿的，就不打扰大人案牍劳形了。”
刘伯脸上的褶子皱了一下，忙道好，便引她转路。
沉璧心里如同小鼓敲击，她问：“怀王殿下来了吗？”
“来了，殿下与林小将军已在马厩等着公主了。”
“哦？”她疑惑道，“林小将军也来了？”
刘伯对道：“是。怀王殿下说这鹿是林小将军在日前赛马时所救，又因林小将军现在事于怀王，怀王殿下道于情于理，都当与之同来。”
沉璧点了点头。
邻近马厩那区，空气中悬浮的异味变得有些重了。刘伯惶恐，给沉璧一方捂口的帕子。沉璧摇摇头，说不用了。左左右右转了几个弯，两边都是结实木桩搭建起来的马厩，有马饮水咀草，沉璧并不是第一次来了，也不觉得新鲜。末了，刘伯道：“公主，就在最里面了。公主与殿下私叙，老奴就不进去了。”
说完，刘伯行礼，转身而走。沉璧哑然，只好自己一个进去。
太仆寺本不是养鹿的地方。但最受裴帝宠爱的沉璧公主和如今地位最高的皇子怀王送来的鹿，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呦呦被单独开辟了一个饲处，原木搭建的草棚亭里放着食栏，水槽，围杆不高，饲者可以推开栅栏门进去。
沉璧再次理了理云鬓，浅浅呼吸了一口气。
栅栏门开着，呦呦长高不少，头高出了栅栏，沉璧正好看见了它水灵灵的眼睛。疾步走进，见一个穿着素灰锦纹袍的男子蹲在呦呦身前，手中拿着一柄刷子，一点点给呦呦刷洗毛发。
呦呦看见沉璧，高兴得圆溜溜的眼珠子转动，头也向侧边偏了一下。
林巽之回过了头。
沉璧眼神飘闪一下：“我皇兄呢？”
他起身。
“罢了，我是来看呦呦的，管他去哪儿了呢。他那么大一个活人，尊贵如斯，也不敢把他跟丢了。”沉璧走到呦呦身边，几日不见呦呦的个头已经到了她的胸口，温驯极了，它一看见她，便贴过小脑袋轻轻蹭着沉璧。
沉璧温柔地笑，低头看那一双水灵灵的，无辜而纯洁的眸子。
林巽之把毛刷放下。
别说，他忙活完了，身上却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污秽。
沉璧问了几句他现在的呦呦情况怎么样。她想，毕竟是行伍之人，比她懂得要多些。林巽之负手具答之，知无不言。
不久，驯养呦呦的专人来了，说是给呦呦喂食：“如今天色也不早，不如两位贵人先回吧，改日再来看呦呦，来日方长。”
于是二人一起出来。
沉璧心里突然埋汰起皇兄裴敏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哥哥？净会使坏让她与林巽之独处。说好了今日同来，他却骗了两边儿的人，跑了，实在让人生气，又气又恼。
“公主回公主府？”跨出门槛，林巽之问。
“咳，”沉璧清了清嗓子，“天色还早，我还没打算回去。”
沉璧点了点头。她常年扮作男装与皇兄在长安城里玩闹的缘故，她差点把手背到身后去。林巽之注意到她，她又局促地把手收了回来，温柔地合袖于前襟。
林巽之微微一笑。
沉璧尴尬。这下不好了，从前她无拘无束惯了，今日竟在他面前出丑，笨手笨脚的，更加不像一国的公主，反而像个没规没矩的民女。
二人离开是同路的。沉璧坐马车而来，而林巽之是骑马而来。显然沉璧没有上车之意，还想和他多说些什么：“……呃，对了，本宫想起来，皇兄在云香楼订了雅座，林小将军可是受邀？”
她立马：“我这说的什么话，就算皇兄没有请，自那日赛马之后，本宫与小将军也是多日不见，我也当邀之。”
沉璧表现得极为不蔓不枝，落落大方。但她平时“你你我我”习惯了，自称其“本宫”来还是那样生疏，而且，那日在丛林之中，他大大方方地说可以叫他林大哥。
大庭广众之下，她叫不出口。
“却之不恭。”只闻林巽之这样答道。
沉璧脸上悄然爬上一丝热意。
他们已经走到了西市当口，主道上有商贩吆喝着，她眼尖地看见了卖糖人儿的放下挑担，大喜，疾步走过去，脚下如同踩着柔软而细腻的棉花，步调如歌，十分轻快。
她把他甩在了身后，好在没让他看见自己脸红，不然就丢人丢大发了。不日，长安城里就要传出，沉璧公主不自矜，芳心一片都给了柱国府的二爷，也没能免俗于和京城未婚许的贵女一样，深陷这一副芝兰玉树的皮相。
林巽之旋即随上。后面是马夫慢悠悠地赶着马车，还有追风也悠闲惬意地摇着马尾巴。
春风合着长安城闹市里的走贩的步伐、汤食的喷香、临街的脂粉一路向东而来，吹拂着人之心扉。不久，二人已到云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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