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中灯火渐次熄去。
朦胧月色笼罩之下，黑沉的船体似海中巨兽，于起伏波涛间迎着月色蹒跚前行。
海浪随夜风叠叠涌起，一波接着一波拍击船底，船舱之内已是一片阒寂。
幽幽清辉渗过舷窗照着床榻一角，便是在这静谧之中，隐隐有哭声响起。
那哭声初听尖细微弱，往后逐渐清晰，凄厉阴森，犹如水鬼浮出海面，顺船舷爬上甲板，泡着发胀的尸体滴滴答答淌着海水，在船舱间四处搜寻着替死鬼。
阿桓闷着被窝里大气不敢喘，然而随着哭声愈发响亮，他憋不住了，哇地惊呼，他裹着被子赤着脚跳下床，风一般跑出舱内，奔向隔壁。
齐惊霜这会儿拈了火折刚点亮了床边的灯架，欲在这暧昧光影间，细细一品书中艳色。
哪料帏帐落到一半，屋门砰地一声，愣是被撞了进来。
从外头咕噜噜滚来一团黄底红花的绒被球来。
阿桓裹着厚厚绒被中，露出半张俊脸，慌慌张张掩上门，视线在舱里逡巡而过，他压着声音唤了声：“哥哥！哥哥！”
齐惊霜刚扣住剑柄，就见阿桓三两步跑到了床边，伸出脑袋左右探看后，神神秘秘对他道：“我屋子里闹鬼啦！”
齐惊霜半撑起身，薄被正好滑落腰间，寝衣微敞，露出肤体光润白皙，胸腹线条流畅，起伏恰到好处。
灯下看美人，如花隔云端。
阿桓偷偷咽了口水，心里一面浮想联翩，一面又恐遭兄长察觉，视线不由得左右游移起来。
齐惊霜浑然未觉，这些年阿桓为了夜里与他同寝，没少找过借口，从床上有蛇到打雷怕鬼，理由是千奇百怪。
“真的！”见着兄长不信，阿桓指着相隔的那面墙焦急道：“你听！我房间里有个女人在哭！”
齐惊霜侧耳听了听，可除了波涛声外，当真是万籁俱寂。
夜深人静，他不耐同个傻子争辩，往里挪了挪，示意阿桓上来。
阿桓没想到此行这般顺利，一声欢呼，连人带被一道扑上了床。
齐惊霜的剑也没挪地方，搁在两人中间刚好一条楚河汉界。
阿桓手臂硌着冰泠泠的剑鞘，嘴立马嘟了起来：“哥哥你盖这么点被子不冷吗？阿桓这被子厚，跟哥哥盖刚好！”
“熄灯，”齐惊霜翻过身背对着他，“再吵给我滚回去。”
阿桓最怕这句话，闻言呼地一下吹掉了灯烛，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可静默不到片刻，他又憋不住话，悄悄问：“哥哥你讨厌我吗？”
齐惊霜道：“不讨厌。”
阿桓又问：“那哥哥喜欢阿桓吗？”
齐惊霜睡意朦胧，随口应了一声。
阿桓开心地忍不住打了个滚：“哥哥喜欢阿桓！阿桓喜欢哥哥！阿桓长大了要……”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身侧兄长呼吸绵长，不知不觉中已然趟入黑甜香。
月华如纱铺满天地，风浪托着船只乘海上摇摇晃晃。
船舱内暗沉沉，偶有一线清影，随波涛荡漾，旋即又逝了踪迹。
“哥哥呀，”阿桓看不清兄长的面容，便从被窝里探出手，摸索着，轻轻勾住了兄长的小拇指，“阿桓要和哥哥一直在一起。”
明明还是个天真无知的痴儿，可黑暗之中他的眼底却漾起了一丝异样的柔情，如舷窗外的月色，柔似春水。
话音刚落，咕咚闷响，阿桓哎呀一声，连着被子给踹到了地上。
夜半时分。
夜风拂来浓云叠垒，徐徐遮了苍穹圆月。
船底至船侧的水面突然如沸腾般，滚滚水波汹涌着四散开来，有什么东西从深海里猛冲了上来，重重撞在了船上。
轰然巨响，守夜的家丁、船工纷纷惊起。
“什么动静？”
“撞上什么了？”
其中一人靠近船舷，忙拎起油灯攀着外板向下照去。
月亮隐到了乌云身后，夜色笼罩着茫茫大海。
黑暗的海水此刻仿佛化为了无底深渊，尽处蛰伏着无数鬼怪。
灯影映得水面泛起粼粼波光，有什么白色的事物从水下飞快地窜了过去。
那家丁瞪大眼，攀过外板，愈发俯**去，想要看清。
倏然之间，一张惨白的人脸浮出了水面！
四目相对间，那船工骇然失声，再一声嘭咚巨响，船震得微微斜倾，他一时没能抓稳，手里的油灯随人一齐栽进了海里。
扑通声响水花飞溅，其余家丁惊叫连连：“有人掉水里了！”
“快去把他捞上来！”
船工乱哄哄跑去拿来了网兜、长杆，可等他们凑到那人落水处，海面上已然恢复了平静。
整艘船上的人醒了泰半。
恶头陀人没出来，骂声已经飚了出来：“奶奶个熊，哪个不着眼的东西上赶着找死？”
于连生随手披了件薄衫，敞胸露腹驻足二层扶栏处，向下俯瞰：“怎么回事？”
其余恶鬼等人晚他一步，何七面色阴沉，廖有幸若有所思，均是沉默无声。
宋瑶斜倚栏杆，微微眯着眼，深深嗅了一嗅，才道：“好浓的血味。”
正是说话间，轰隆一声更大的响动，楼船剧烈颠簸着，立着高处的几人同时注意到，楼船周遭的海面水波翻搅，尽皆像是沸腾了般。
哗啦啦水声剧烈，有船工慌忙抛出一盏油灯，微弱光亮照耀处，黑漆漆的水面上竟浮出几张惨白的人脸。
几个船工同时发出惨叫：“水……水鬼！水鬼来了！”
话音方落，发出惨叫的几人都如同疯了一般，纷纷攀过船舷纵身而下，一头扎进了海里，挣扎不过片刻，刹那之间隐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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