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除夕，冬雪似攒足了气力，洋洋洒洒，成日下不停歇。
行程一拖再拖，过了正月十五，真等上路时，离魇神诞辰仅余半月。
走陆路怕遇大雪封山，显然来不及，只得改转水路。
路途遥遥，闲来无事，齐惊霜端坐主位，照旧摊一本闲书，手不释卷。
坐下三两恶鬼下棋的下棋，赏景的赏景，竟颇是热闹。
“出渝江入冥海，横穿屿地，直上锦城，约莫七天，”纸扇轻摇，拂来微风，说话的男子容貌文秀，语调温文，“从锦城走要道，至贺州最慢三天，来得及。”
“锦城可是龙渊山庄的地界，走不通，”与他相对而坐的是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他低头望着面前一盘棋，斟酌着落下一子黑棋，停有半刻才道，“得往明月镇去，走那道最快。”
摇扇的男子扫了眼棋盘，随手下了枚白子：“当年那场瘟疫闹得，明月镇怕是早毁了。”
“镇毁了，路还在。”捻棋的少年话音刚落，立马又叫了起来，“于连生你又偷子！”
“宋兄弟说笑了，”于连生微微一笑：“当着你的面拿的棋子，能叫作偷？”
两个臭棋篓子对不到片刻，险些打了起来。
苑真端来新茶替几人续了盏，悄无声息退出大厅。
“——走明月镇。”
齐惊霜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二人身边，正低头看着桌上铺展的地图。
图纸以炭笔简略勾勒山川地形，以红线分割出东魇的势力范围。
“那瘟疫有些古怪，”于连生道，“就怕明月镇也不太平。”
齐惊霜不甚在意：“尽量走山道，少惹是非。”
这次跟着他出来的护院家丁约莫十来人，相随左右的恶鬼们除却何七之外，另有血扇书生于连生、千面妖狐宋瑶以及江湖万事知廖有幸、恶头陀等几人，每一个都是当年恶名满江湖的主。
夜乌备了艘楼船，有上中下三层，足可容三四十人。
上房两间刚好兄弟俩一人一间；中层七间房，空主厅以便议事，其余刚好由诸恶鬼各自分选。
阿桓第一次乘船最是兴奋，一个劲往甲板上跑，撑着船舷看两岸青山倒后退，清波绿浪逐鱼飞。
直至何七为他弄来根钓竿，他索性扎根甲板，沉迷起钓鱼。
时维正月，霜风雪寒。
渝江之上尚有寥寥几艘船只往来，及至出渝江隘口，进入冥海，当真是水天一色，茫茫无边。
几人在议事厅里商量着行程远近，忽听着后艄传来喧嚣不断。
齐惊霜眉心微蹙，于连生见状便唤来仆从问话。
来应话的仆从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二少爷他……钓了两条鱼。”
一旁听着的宋瑶不觉失笑，这些仆从这般讨好个傻子少爷未免可笑：“钓条鱼有何奇怪。”
“一条是钓上来的，另一条可是自己跳上来的，”那仆从面色古怪：“两条鱼都长着张人脸！”
“人脸？”这会连于连生也觉稀奇了：“找二少爷讨一只来瞧瞧。”
不等他吩咐，外头噔噔噔响起一串脚步声。
“哥哥你看！我钓了条鱼！”
阿桓捧着个木盆子献宝似的直冲了进来，递到了齐惊霜面前。
厅里几人纷凑去看。
盆里水装得太少，鱼在里头扑腾不停，鱼尾粗壮有力，拍打着木盆砰砰直响。
稍大的那条鱼眼睛狭长鼻头粗圆，更添鱼唇肥厚，面朝着人露出利齿狰狞；
小一点那条鱼则是眼鼻秀气，唇是一点朱红，似女子的樱桃小嘴，微微一咧，露内里牙齿齐整洁白。
两条鱼均是通体赤红如血染。
于连生啧啧称奇道：“这鱼果然生得古怪，我怎么瞧着像人变得。”
宋瑶笑道：“你看我像不像人变得？”
于连生纸扇轻摇，调笑道：“我看你像狐狸变得。”
宋瑶大笑了起来。
齐惊霜只看了一眼，只觉两条鱼丑得不堪入目。
阿桓见着兄长不喜，当机立断：“哥哥，那我们晚上来吃鱼！”
“太丑，不吃，”齐惊霜眉眼不抬，继续哗啦啦翻起来书来，“把鱼倒回去。”
阿桓乍见着他手中的书，就想抢过来撕了，闻言更是气哼哼，“哥哥把书扔了，阿桓就把鱼倒掉。”
齐惊霜话也不想同他说，一脚踹在了他屁股上。
阿桓被踹得一个趔趄，愈发愤愤不平，据理力争道：“这是阿桓好不容易钓到的鱼！”
“那就养在你床底下，”齐惊霜烦不胜烦，“别来吵我。”
阿桓想讨兄长欢心反倒讨成了烦心，不由得闷闷不乐，也不去钓鱼了，就地盘腿坐在兄长脚边。
苑真给他端来茶水捧来糕点，他也不碰，单取来根竹筷戳鱼尾发泄不满。
小的那条鱼被他戳得闪躲不停，大的那条突然发了怒，猛地冲过来，露出森森利齿，一口咬在了竹筷上。
阿桓咦了一声，竹筷咔擦一响，竟是从中断折。
他拿着断了的竹筷盯着两条鱼。
小的那条怪鱼嘴角下撇，面露烦厌，那条大条则吐掉竹筷，对着他威胁似露出满口利齿。
两条鱼面上神情灵动，居然如活人一般。
阿桓看得新奇，正想端给他哥哥看，却是船首又一阵嘈杂。
一个家丁匆匆来报：“庄主，他们捞了四个人上来！”
四人全被层层渔网缠裹一处，在海里靠着两块浮木挣扎半日，竟都命大没死。
一问之下都是附近村里的渔民。
救上来了也不可能再抛回海里，既是渔民，齐惊霜不太在意，让管事自行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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