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那是一个新学期伊始，徐恺升上初二，学校里来了一位十分年轻的实习老师。他刚大学毕业，整个人斯文俊秀，喜欢穿浅色的外套和深色的牛仔裤，和人打招呼都说“Hello”不端架子，一笑起来就像个大男孩。男生们同他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女生们课间凑到他身边问东问西，他很快就和学生们打成了一片。
江市的夏天总是令人难以忍受，像把城市放在了蒸笼上闷煮，树上的鸣蝉拖着声音，把时间拉扯到最长、最长的极限。
徐恺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舔着冰棍，看树叶在热风里轻轻闪动，豆蔻少年卷起裤脚，露着白晃晃的小腿，帮助自己散发热气降温。远处篮球拍打塑胶地面的回声和人群笑骂声偶尔传过来，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声音。
那时候，除了偶尔考试失利，作业没交被罚站，日子过得就如天上的白云般平静、轻柔、妥帖。
“——小心——”
年轻男教师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和煦富有感情，他猛然推开徐恺，用瘦削的肩膀硬生生挡住了砸过来的篮球。
“同学，你没事吧？”男教师强忍住疼痛，反而更关心他有恙无恙。
徐恺怔了怔，男人俊朗的脸庞就像在河里悠悠晃动的水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穿着篮球服，露出小麦色肌肉的年轻肇事者连忙跑到俩人面前，一个一个道歉，“我刚投篮时劲儿过了，误伤……你、不，您有哪里受伤了吗？”
肇事者不太确定“受害者”身份，看起来不太像学生，可作为老师又有点眼生。
男教师脸色恢复了一些，擦了把额角的细汗，立时板起脸树起师威，问：“同学，你哪个班的？”
给予一番警告训斥后，肇事者挠挠脑袋，也没什么逆反情绪，笑呵呵道：“老师，您说得对。”
末了，高个男孩拍着篮球走了，男教师转身看徐恺，忍不住调侃：“这是吓傻了？怎么还呆愣愣地杵这地儿啊？”
徐恺听出语气中的揶揄，没当真，而是反问：“老师，您没事吧？”
男教师笑了笑，拍掉膝盖和肩头的灰尘，揉了下他的发顶说：“我没事，以后注意点，别像个小傻子似的站着不会躲。”
这句话过分亲昵了点，倒不像是师生间该有的互动。
徐恺恍神了老半天，才缓缓“嗯”了一声。
年轻男人嘴角的笑纹更深了些，眼里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后来，徐恺常常会发现胡睿晟的目光会在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停留片刻，随即转瞬即逝。徐恺不反感，甚至生出了一种憧憬，他渴望看见胡睿晟朝他俏皮地眨眨眼，传递着两人心知肚明的信号。
这是无法定义的感觉，有着隐秘的刺激感，无限地接近于一种仰慕。
102.
某天，徐恺作为值日生留得很晚，经过教师办公室时，从虚掩的门后听见了窸窣的动静。
好奇心控制了身体，他从门缝边缘偷偷向里张望。
偌大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
胡睿晟靠在窗沿，正在跟一个学生说话，说着说着那学生就笑起来，轻轻锤了对方胸膛几下，熟稔又亲密的动作刺得徐恺瞳仁一缩，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
别闹，小旸。胡睿晟捉住男孩的手腕，喊他的名字，嘴上虽在制止，眼底却含着笑意。
男孩撇了撇嘴，抽出手转过身，指着一叠试卷，说：“你故意的，对别人放水，对我就死抠……”
胡睿晟也教隔壁班，从对话不难判断出是他的学生。
可……胡睿晟对男孩的回应无奈又宠溺，就像他私下里对他那样，越界了太多。
徐恺彷佛看见另一个自己。
他心头一紧，忽然认出男孩，那是隔壁班的班长，这个学校最有名的学生之一，全校一半女生暗恋的对象，校长演讲后的发言人。优异耀眼得犹如天上的星芒，任何同龄人在他身旁都会变得黯淡无光。
徐恺垂丧着头走出教学楼，像枝头摇摇欲坠的一片梧桐叶子，了无生气，只等一阵风来，沉入他自以为是的癔梦中。已经是夏末了，夜晚的凉风依然吹不散少年心事。他回头看了眼在靛蓝夜幕下的教学楼，在地上投出巨大的阴影，把大半操场和国旗台都吞噬了进去，楼中唯一摇曳的几点星火，来自于他刚刚逃离的那间办公室。
暧昧的微光像怪兽深夜里张开的眼睛。
徐恺忽地起了身鸡皮疙瘩，小跑着冲出校门。
再次跟胡睿晟俩人单独相处时，已经是一个半月后。
徐恺是英语课代表，胡睿晟又恰好是他们班的英语教师，他总可以有很多理由召他去办公室。
这次，办公室的门闭得很紧，徐恺敲了敲门。
门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声响，有些慌乱，徐恺侧耳听了一会儿，门倏地一下就被拉开了。
完全没有铺垫地四目相对，徐恺愣了愣，男孩也愣了愣。
擦肩而过时，徐恺瞥见男孩耳后至脖颈间有一片暧昧的红，像极了情动时的痕迹。
胡睿晟坐在他的工位，衣领没有扣严，平常一丝不苟的发型，微微有些凌乱，尤其是那张饱满的唇，洇出不正常的红润。
空气里似乎还流动着别样的气息，徐恺的心一坠，如堕冰窟。
原来除了他，除了隔壁班的班长，还有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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