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簇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爬上床来。他身形不算魁梧，整个人凑向我的时候像个八脚蜘蛛。臭小子爬到我跟前，跪立着与我平视。
“爱卿平身。”我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接着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多高？”
黎簇似乎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个，积攒起来的怨念没处可撒，像个被扎破的气球似的堆坐下来。我忘记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最不能提的就是身高和女朋友，跟他道了句抱歉。黎簇双手抱胸，忿忿地瞪着我。
“没你高。”他阴森森地讲。
“怎样？”
我想说不怎样，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我这么坐着居然和他跪着一样高，这叫我觉得有些奇妙。我大学的时候在众多男同学中也算身高出类拔萃，但身边的北方同学身材都比我魁梧，于是整个大学时光我都处于一种很尴尬的境地，现在见了黎簇我难免会回忆起那时候的自己，于是就多问了一句。
“多吃饭啊。”我随口关心他，表示出一个长辈对小孩的慈祥。
“吃多了长大个。”
黎簇和我对峙着，瞪了我半天，突然笑出来。他的喜怒无常我是领教过的，现下看见他乐也见怪不怪。黎簇凑上来和我并排靠在墙上，非要肩膀挤在一起。
“我觉得你这人挺怪的。”黎簇和我讲道。“你好像总是在走神，但好像又什么都知道。”
“其实不是。”我纠正他。“我人生中装逼成功又真的靠谱只有那么一段时间，其他时候我是真的在走神。”
我看到黎簇在笑，无奈地拍拍他的膝盖。
“你不要搞个人崇拜。”
“我没有，是你自己装逼太成功。我那时候被你耍得很惨。”黎簇争辩。
“很正常，我算到你会这样看我。”
我装得像个老神棍，黎簇撞我的肩膀，叫我不要太臭美。我摆摆手，觉得这时候要是有一支烟就装得更像了。
“那你有没有算到我会这样看你？”
他突然问我，眼神热切，所有的心思都摆在脸上。黎簇伸手抓住我落在他膝盖上的指尖。少年人体温偏高，掌心潮湿温热。我看着我们叠在一起的指头，一时大脑一片空白
——我们接吻了。
好像小年轻的电视剧里都是这样，但我从没想到这个年纪还能体验一把。黎簇蹭过来的时候眉头也是皱着的，将苦大仇深贯彻到底。他的嘴唇紧紧绷着，碰在我嘴上的时候便突然陷进去，这好像吓到了他，我看到他猛地睁眼，接着伸手挡住我的眼睛。
“操，你亲嘴的时候怎么不闭眼？”他骂道。
我心说这还怪上我了。黎簇酝酿半天，到底没再亲上来，这让我松了口气。他垂头丧气地揉了揉后脑勺，鬓角刻意修剪出的闪电形状直指他紧抿的唇线。我也有点尴尬，抬起手又放下，脖子有些硬。
“初吻啊？”
我哪壶不开提哪壶。黎簇啧了一声，叫我闭嘴。我也不敢说话了，缩在一边看他自暴自弃。黎簇自己反省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劲来，又凑到我身边。
“疼。”他撩开裤腿，呲牙咧嘴地指给我看。我看到他腿上的青紫，比旁边皮肤高出好大一块。我拍他一下，说你怪谁，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推他 。
“你快看看我后背。”
我起身的时候黎簇眼神就变了。他叫我别动，扶着我趴在床上。借着余光我看到墙上好大一片血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里发生了凶杀案。黎簇心虚地溜下床去找药箱，小心翼翼地爬回床上给我上药。
“我之前觉得你挺能折腾，还以为你刀枪不入。”黎簇吸吸鼻子，抹了点碘伏擦我的伤口。
“谁知道你这么虚，豆腐渣掺屁做的。”
他下手没轻没重，我疼得忍不住又伸手掐他。黎簇也躲，但也由着我掐，等我俩互相折磨完了身上都出了一层热汗。黎簇把药箱收好，说我备的东西太少。我告诉他我这其实没有药箱，这是上次黑瞎子跟隔壁借的。
“你不恨他吗？”黎簇问我。我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们只是有不同的路要走。你还小，长大了会知道。”
黎簇很不满我拿他当小孩，并排跟我趴在床上，尖削的下巴顶住手背。
“你少拿这套糊弄我，我爸当年也是……”
说到这他突然不讲了。我知道自己无意中踩到他的禁区。无论黎簇嘴上如何否认，黎一鸣仍然是他唯一的亲人。我与他两厢默默，黎簇突然伸出手抱我。
“吴邪，我真的特别恨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变成孤儿，我还是那个废物，还可以跟苏万做朋友。”
黎簇整个人缠到我身上来，像是要将他的愤怒也渡给我似的。我无法伸出双手回抱住他，但仿佛这就是他想要的。他好像一直是这个偏执的小孩，在我那个看似庞大实则毫无意义的计划里碰得头破血流，以为自己做的是多么伟大的事，但实际上他是无关紧要的，他所做的一切牺牲都在最后一刻归零，也正是这种落差让他至今无法从我赋予他的角色中走出来。我一直以来都是纵容他的，因为我扭曲了他的人生，但绝不是以血债肉偿这种方式给他，因为我不想他的人生陷入更大的混乱。
“你该放下了。”我对他讲。
“都结束了，鸭梨。”
黎簇突然将我翻过来。他的眼圈红红的，眉头皱起来的时候竟然显得格外凶狠。我防备着提起一边膝盖。黎簇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伸出手将我的膝盖也按在床上。
“凭什么你说结束就结束？我做了那么多……我沿着你的路……”
黎簇用一只手捧住我的脸，眼神狂热。
“吴邪，你不知道你有多伟大。”
我知道他又陷入偏执。我此时肯定是面无表情的，这更加激怒了他。我感觉到他放在我脸上的手正在慢慢用力。我的脸很可能扭曲，得有些滑稽。
“看清楚，黎簇，我不伟大。”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被人欺骗、割喉，甚至qj……”
“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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