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日便是近了年末，宫中朝堂事多，东临燕一直忙到了腊月。
这段日子天下尚安，虽不知京城诸多人鬼胎暗结又是多少，却足以说得是风云不起。直到一份文书达京城，又搅动了水中暗流。
今年东倾天不问事，诸多事都交与帝女，自称身体抱恙。其中真假几分诸人心中各有判断，而封地的平王却忽而上书，欲归京问祖，进贡之余也去拜拜宗庙。
话是如此说，但这行为里的真正想法，却是不得而知了。
东临燕初见书信时，见得书信中字字真切，却仍无法打消疑心。只是此等说辞寻常，那一家人又长居京城外，她终究是应允了。
她今日来虽是忙，若有时间却仍会回府，与君子卿见面的时间也略微多起来。
两人同枕而眠，却是一如从前，不过她也常得君子卿问上她两句。
不过是诸如“一切安好”、“注意歇息”这一类的话，东临燕却常因此想起段蓉来。
段蓉那事终究难得善了，裴琛也寻到她这处，她却是应了段氏，自然不可能再允裴琛。那时裴琛看她半晌，忽而笑道：“殿下还未知情爱，却管得他人事了，倒有几分奇怪。”他这话虽是这般说，实则却不带讽刺的意思。
东临燕却听得有些不悦，斜睨他一眼，淡淡笑道：“裴卿如何知孤心事？”
裴琛微怔，终究意识到自己逾矩，弯身行了一礼，方才答道：“恕臣言辞有失，斗胆一言，未曾有爱人者如殿下这般。”
“如何？”她问。
“不念不想，不思不看，见得不喜，离而不悲。”他轻叹一声，想了想，为了好友着想，他终究补上一句，“也未曾有家室者，如殿下这般。”
东临燕听得此句，终是明了他的意思了。
她微微低垂眼眸，道：“此为卿家事，但孤姑且多言一句，段氏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姑娘，段氏又是天下大族，若是可不动自然不动最好。你顾及吴氏，又怎不顾及段氏。”
裴琛闻言，沉默半晌。
而后他轻叹道：“糟糠之妻不下堂，婉儿已然足够委屈。”
东临燕看他一会儿，摇了摇头，笑道：“段氏之婚为皇家赐婚，断不可改，你回吧。”
裴琛见得她态度，终是放弃，不言此事，只是道：“殿下伤人不自知，所爱又非人。”
“何出此言？”
裴琛不答，行礼告退。
此后她唤来段蓉，将这话说了遍与她听，想要知这话中含义。
段蓉听完一怔，而后神色复杂地道：“昭玉之心，我大概猜得到几分。他这是在说，陛下只顾公事，不问私情，却反倒刻意，似有不妥。伤人说得应当是君大人，所爱应当说得是殿下护着的人，这爱里说的不是天下大爱，是个人的情爱。”
东临燕思索了这话半晌，觉出这是短短时日里，两个人说她不顾私情了。
原本她以为，这般说法只有女子才想想，她这些举止克制多礼间，又确乎是刻意的。她身为女子，又听得常有人暗里评价东倾天过于重情，于天下无益，便时时刻刻注意着，不敢有所闪失，注意着自己行为举止，只求不偏不倚。
但是她也知道，如何能不偏不倚呢？其实，她也并非是不想君子卿的，只是每每想起，便觉得自己不该，便回也不回，只求心安。
一思过往许久，东临燕回神一心放在手中事务上。
只是，未等她处理完，有宫人来报，君子卿求见。
乍闻这话，东临燕有点愣神。这些月来，君子卿与她隐有疏离之意，她本以为君子卿这人曾经好歹也算一门骄子，怎么说也该有些不悦，还准备找个日子好好道歉，却不想这人先行来寻。只是，也不知何事，她记得君子卿最近的职务并无大事。
脑海中思绪万千，她口中却只道了一句：“请人进来。”
说完这句，她便搁了笔，等着人进来。
君子卿按礼节行了臣子之礼，起身后开口一句却道：“殿下今日回府么？”
东临燕用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桌上残余的奏折，昧着心道：“回，启之可是有要事？”
“没有，只是有些挂心罢了。”君子卿依旧是从前那般清冷神色，他说着看看她清澈眼眸，话里却终究多了分暖意，“国事为先，而殿下也当保重身体，近日之事不可忧虑过胜。”
“孤知道。”东临燕点了点头，而后笑起来，“不过，启之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管孤了。”
君子卿沉默着看她，过了一瞬才道：“殿下年岁不小，以启之身份，不该管殿下之事。”
东临燕低垂眼眸，看了眼桌上奏折，将目光回转过来，鬼使神差般道：“那你陪会孤，孤与你一同回府。”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她想着，以君子卿的性子，应当是不会应的。
不过，话音刚落，她便听得君子卿道：“好。”
短短一字，东临燕却听得多了分莫名的喜悦。
吩咐人给君子卿布座，她重新拾起公务来，只是比起之前，速度隐隐快了不少。
准备回府时天色已晚，东临燕同君子卿并肩而行，到府门前夜色已至，宵禁时辰的铜钲之音一声声地，落在她耳里渐渐弱下去。
立在门外时，东临燕走着神，被台阶绊了下，身边君子卿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这一下，让她忽而想起当年成婚之时。
她头盖重纱，实则看不太清路，在台阶上走时偶尔有不便，那时便是君子卿握着她的手为她稳住身形，那九九云阶台方才走得无碍。
那时，君子卿的手一如如今这般，指腹微凉。
她此时握着君子卿的手站稳了，回眸看去，正望入那人一双清冷如镜的黑眸。
“启之，你喜欢小孩子吗？”她忽而问。
少女于灯火下猝然回眸这般一问，灯火落入她眼底，映照着她秀丽眉眼，软化了身为帝女来培养出的厉色，恍若初见垂髫时，满目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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