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临政事的时候事情是果然多了起来的。
东临燕从很闲到很忙不过那几日的过渡，帝女府也几乎不怎么回，就呆在宫里头。
等到得了空闲的时候，时日已然近冬了。
北方之地的风是冷得很，吹来的时候又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的一般。
这风让她想起多年前的日子来。
那时候还在庄子里，她什么都不懂，一心就想着要家的大火和走失的人，惶惶不安，四顾失措。
半夜睡过去后就是那场大火，灼热的温度，如同红霞般的火光，而后是一片黑焦的一塌糊涂的房屋。她一遍遍回味着无措与走投无路的悲哀，然后猝然惊醒。
次数多了，屋里的宫人就报给了君子卿。
君子卿那时年岁不大，顶多也只能算少年，毕竟那人只比她虚长五岁。年少之人，大概还尚且不懂得回转和安慰，对于这些梦魇也束手无策，便颠倒了日夜，半夜的时候守在外间，等她睡着又等她醒。若是她惶然醒来，便让她背书，背累了，再睡去。
反复一个多月，她便再也没有梦到那场大火了。
许是她知道，每每半夜惊醒，总有少年候着她，纵使醒来后没有半句安慰和询问，也总归是有那一人的。
她这般想起来，便发觉自己已经很久不见不曾与君子卿说话了。
便是在朝堂上，帝女之位在首，君子卿不过四品，位列在后。两人相隔数十步，抬头见上一面，连行礼的功夫都没有，便各分两路。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那人本就清冷，一双寒霜似的眸子，如今更像是结了一层坚冰。从前看她尚有一两分波澜动摇，如今却不动分毫。
回想起来，总有些惶然。
东临燕难得有了时间走走，这般边想边走就很久了。
回神的时候，宫人已然陪她许久，她抬眼一看，竟不知走到了何处。
前方宫道笔直，与来路相似，左右皆是围墙，红墙青瓦。
她正欲回转，却见得黑黝黝的前边亮起了一团光，先微弱，后来近了，便见得清晰，竟是春竹。
许多时日不见，想起这个名字还觉得有些陌生，只是刚刚才忆起年少，又想起来，春竹便是要玉。
曾经的姐妹，再见物是人非。
春竹走到她近前，行了一礼，道：“殿下，奴婢们寻你许久了。君大人染了风寒，来问问殿下是否回府。”
“启之染了风寒？”东临燕微微皱眉，“何时的事？”
“昨日。”
“请了御医么？”她有些担忧，“倒是孤也不知，那孤现在便回。”
春竹应了声。
宫人在前头带路，她便走到了宫人之后。
东临燕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她从前想着要将人找到，找回来，好歹是个伴。后来事情一多，便不再找了。知道春竹是要玉的时候，她又有些无措，便将人放在视野之外。不见便不扰心田，如今见了果真让人踟蹰。
年少情谊是深厚的，但到如今不知余了多少。
更何况，春竹似乎与东烨有些关联，她是半分担忧又余了半分想要亲近的心思。
待出了宫，回到府里，便只有春竹跟在她身后了。
秋菊被她留在了府里，毕竟那两人年岁已长，过些日子就该放出宫了，若是将人拘在宫里也不好。而夏蝶被她支去叫御医了，也是为她和要玉空出了空间。
她想说几句话。
今日处理朝事久了，不免觉得厌烦，如今想起往事，便多了说话的心思。
她顿下步子，回头看了春竹一眼，唤了一声：“要玉。”
春竹没应她，行了一礼，道：“君大人还在等殿下。”
东临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很快到了君子卿屋里。
君子卿果真是染了风寒，御医已经到了，诊过了，倒也不是大问题。
东临燕在旁看着，而后问了御医几句便让人走了，转而去看君子卿。
“殿下也知道回了？”君子卿抬头看她一眼，然后咳了两声，又道：“今日是非多，殿下辛苦了，只是不知陛下如何？”
“尚好。”东临燕只能这般答。
其实，她连东倾天的面都没见上，只是在帘外听命罢了，近来照顾她的，又是南宫明钰。
那时禁军的令牌也是南宫明钰交到她手上的，这人为了她母皇也是用心至极，又是甘愿背负恶名，又是甘愿照顾的。奈何，天下人都知，女帝只一心喜欢墨氏长虹，后来者诸多也不过过江之鲫，无法留得帝王眼中。
这般喜欢的情绪，她年少时大抵对君子卿有过吧。
毕竟，年少时命途多舛，身边无人，只有这么一人陪着她。但到底是，知道身为帝家女，不可妄断情念，便弃了那念头。
年少所愿到如今，却是不再有那般真挚心思了。
君子卿看她沉默，问了一句：“殿下在想什么？”
“想年少的事情。”东临燕答。
这般话听到，君子卿也沉默了一会儿。
而后，他看了一眼外头，忽而道：“那春竹似乎是你故人？”
东临燕点了点头。
他忽而眼中神色微冷，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不杀这人，留到如今，为何呢？”
“孤年少在要家，后来要家被灭，是受孤牵连，孤有欠于要家。”东临燕顿了顿，又道，“启之，得饶人处且饶人。”
“殿下如今已是帝女，启之无从置喙。”君子卿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却是不曾有半分笑意，反而透着一抹凉意。
东临燕终究觉得不妥，问道：“怎么问起这个？”
“无妨，忽然想起来。”他这般说。
两人长久不见，竟是相对无言，最后东临燕陪着坐了会儿，然后便又要回宫里了。
宫中来人，说是有大臣求见。
东临燕终究是发觉两人疏远了。
若说年少时恪守礼节，后来成婚后逐渐亲近，如今便又疏远起来。
走出屋子的时候，她见到春竹竟还等在外头。
外头风大，她冻得脸色青白，见得东临燕走近，忽而低声道了句：“云儿多小心君大人。”
“云儿”这称呼，还是在要家时才唤的。
东临燕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方才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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