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排面
梳妆台上摆着一溜儿的廉价水胭脂，有水红的，有茜色的，有精白的，还有铜绿。梳妆镜上刻了勾云纹，尾巴上互相勾连着。镜中人刚勾完黛蓝色的眼线，一双柳叶眉清秀可人，身上穿了身打底的素衣，头上罩着头套，发饰都还没带上去。
“苏灵珮！”匆匆而来从楼梯口走上来的是大华饭店今天的值班刘经理。镜中人就是苏灵珮，今天是他第一天在大华饭店登台。
他来上海已经半年了，刚来的时候在饭馆里打过杂，帮人看过店，可是他什么都不会，又不好意思和人打交道，最后只能一次次被辞退，再一次次地讨生活。
他在大马路上睡过，被乞丐打走过。但他也遇见过在自己饥肠辘辘的时候递给他一个包子的叔叔，寒冬腊月的时候分他一点报纸的流浪汉。
所以他还是始终不明白人心，就像他一直以为那个送他来上海的车夫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些银票都是应该给他的劳务费。
索性是，苏灵珮被大华饭店的老板严明挖了出来。说来也巧，大概是上苍开了眼，可怜这什么都不懂的小野猫。上周，苏灵珮做小工的茶馆里唱评弹的艺人突然告了假，茶馆老板急得团团转，病急乱投医竟问店里的小厮有没有会唱曲的。没想到，苏灵珮在抹布上擦了擦手，羞涩地说，自己会。
茶馆老板睨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让他试了试。
苏灵珮拿起三弦拨了拨，清了清嗓，侧抱在怀里。
“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
唱的是《莺莺操琴》，苏灵珮的声线天生没有成年男性的粗，压着嗓子的时候像个女腔，再配上他不自觉暗送秋波的杏眼，男人竟比女人还妩媚上几分。
身边好几个店小二，低头窃窃私语，有几个正在摩拳擦掌地吞口水。茶馆老板当即拍板决定，就他了。
严明那天正好在茶馆里陪他的小情人姚宁，听见这评弹和往日里的不一样，但又出奇地好听，等苏灵珮下了场把他招了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去大华饭店里唱曲，包吃包住还给比这多五倍的工钱。
苏灵珮还是懂少许这个社会的规则的，比如，没钱是万万行不通的。他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严明给了茶馆老板一笔钱把人要了过去。
回大华饭店的路上，严明问他还会不会别的。苏灵珮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说以前家里摆戏台子的时候学了点京剧，但他还是比较擅长昆曲和评弹。
严明瞧着他是不太像个穷人家的，性子又柔，就问他是不是南方的，又问他姓什么。苏灵珮摇了摇头，说自己是京城来的，姓苏。
在一旁一直听着的姚宁惊讶地问道：“京城苏家？你爹是苏卯？那个抽鸦片死了还上报的？”
“宁儿，好了，再问就不礼貌了。”严明的语气像个在教育孩子的父亲。姚宁也不是故意这么问的，他没想那么多，此时被严明点醒，诚恳地和苏灵珮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苏灵珮没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和他道歉，他父亲的确就是抽鸦片死的啊，姚宁没有说错。但人家已经道歉了，他就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下来。这个他娘教过他，好孩子是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的。
……
“苏灵珮！抓紧点啊。我的小祖宗诶，外边都等着您呢，你怎么粉还没扑，头饰还没带呢？抓紧抓紧动起来。”刘经理扭着腰，在一旁催着他。
苏灵珮旁边的一个舞女正扫着腮红，看到刘经理和他打趣道：“刘经理，您这腰扭得，比红院里的鸨儿还要浪上几分。”
“啧啧啧啧，姑奶奶您就少说两句吧，先担心担心自己今晚的小费该怎么捞吧。严老板说了，这个月要是不能揽下三个熟客的，都滚蛋。”刘经理插着腰，跺着脚，眼睛一闭撒着泼。
苏灵珮被吓得一激灵，凑在刘经理耳朵边问他：“我也要招揽客人嘛？”
“要要要，新的旧的一视同仁。”刘经理又说，“您可快着点吧，第一次登台可最重要咯。”
刘经理走后，苏灵珮刚准备往扑粉，他旁边的舞女就把他手里的笔夺了过去，边说话，边帮他化妆，“妹妹刚来吧？”
苏灵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呵，看妹妹的样子纯，该是不懂事，姐姐教你几句。首先呐，妹妹要永远记得，这欢场上啊，讲究露水情缘最要不得的就是真心。”舞女拿笔沾了点精白的水胭脂往他两颊上抹，“这第二，男人都是贪心的骗子。他们既要女人轻挑，又要女人清纯。他们既爱女人床上浪，又爱女人床下冷。他们既想着红，又祈求白。”精白的水胭脂不小心画出去了，舞女细心地沾了点水替他揩掉，“第三，在这个地方，人人都吐着白骨。小有名气的大有人在，你要想保命，你就得变成大有名气。妹妹今第一次登台，大华饭店素来有第一杯酒的习惯，你今晚的这杯酒多贵，那你以后的身价就有多高。”
舞女替他打好了两侧的妆容，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妹妹，懂了吗？”。
舞女从口袋里抽出包烟，是仙女牌，听说近日里上海都流行这种烟，许多太太、小姐还有交际花都在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金丝雀请大家收藏：(m.zcwx8.com)金丝雀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