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分家
十月二十，本该是满天金黄的秋季，北京城内却鹅毛大雪。反着常态，那必然是含着冤。
城门口堆了厚厚的一层雪，小黄狗一踩一个坑，卖货郎驮着重重的三轮木头货车碾过积雪。
断断续续的哭丧声从他旁边传来。他侧目而视，恰巧看到一群穿着丧服的人抬着一口红漆棺材往前跑。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老妇人和一个清秀的男孩。老妇人只勾了淡淡的眉，身上虽无任何金饰品，但白色丧服底下藏着一副雍容华贵的躯体，该是富贵人家。
她身边的男孩捧着个黑白相片，看起来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稚嫩模样。要不是捧相片的只有长子长孙，卖货郎肯定分辨不出这是个男的。因为男孩肤若凝脂，大杏眼，眼尾有颗红痣。
卖货郎给送葬队伍让了行，暗地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再踩了三脚，啐道：“晦气。”行商者，最怕遇见白事。
送葬队伍进了城，卖货郎跟在后面也想进城，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问他要通行证。
“老爷。”卖货郎谄媚地笑着，指了指身后的货车，“行行好，进去讨口饭吃。”
“规矩就是规矩，没通行证不让进。”守卫拍了拍腰间的手枪。
“老爷，您这就不对了，刚刚丧葬队伍您就没查啊。”
“那是京城苏家，您是吗？没通行证就快给我滚。”守卫一脚揣在卖货郎的货车上，顷刻间货车上的货物翻倒在雪地里。
京城苏家，名动一时，曾出过三任大学士，两任领侍卫内大臣。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乘着乘着，树就给乘秃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现在的苏家，不过就是借着过去的由头抖点残余的威风。今天出殡的是苏家的过去的掌权人，苏卯。
“你听说了嘛，苏卯死啦。听说死女人床上，抽鸦片抽死的。”
北京城内风言风语像长了飞毛腿一样瞬间席卷大街小巷。有钱人的传言是没钱人最好的谈资，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富贵人家现在也只能被他们在话语里戏弄得一文不值，强烈的反差，让人快活。
“听说了，今城东可热闹了，苏家哭丧呢。这苏卯也真是祸害人，苏家那么大家底，在他手上都败得精光了。”
“谁说不是呢，还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可不得被苏家旁支都给吞干净了啊。”
民间的流言很多时候还是准的。
此时苏家大宅院门大开，白帘重重叠叠地垂在梁上，风一吹幽幽怨怨地缠绕在一块。
苏家主母陈媛媛坐在会客厅正中间的红木高椅上，椅子上刻的是猛虎下山之景，前清有个皇帝赏下来的。旁边一把椅子端坐着的是苏家小少爷，苏灵珮，也就是那个捧着骨灰的小男孩，脑袋上带着个三角尖的白帽，在脖子上系着根白绳，但他的脸比白绳还雪白，绳看起来倒成了米黄。
苏卯的棺材已经被运到后堂里了，苏家主母正在此处会客，说是会客，不过就是分家，再加个对付要债的。
“苏夫人，苏老爷之前在我那借了100两白银的赌钱还没还呢。”
“苏夫人，苏老爷上回还赊着月满楼好多钱呢。”
月满楼，京城第一名楼，烟花之地，风流之地，多少人为了在此买醉一回不惜砸重金。今儿月满楼的鸨儿亲自来要钱，也算是给足了苏卯面子，毕竟常客。
“苏夫人，还有我那……”
七嘴八舌的话吵的陈媛媛头疼，她一掌拍在身旁的八仙桌上，青瓷茶杯里的茶溅在了桌上，晕开一滴滴的小点。
“够了。”堂前鸦雀无声，她嘱咐身边的丫鬟，“阿玲，你领他们去账房里拿钱。不够的让他们在屋子里随便拿东西走。”
“是。”丫鬟把他们都领走，要债的算是对付过去了。
“娘，我害怕。”一直端坐在旁边的不出声的苏家小少爷终于开口了，声音颤着，平白无故地惹人心疼。
“珮儿。”陈媛媛抚着额头，两行清泪从眼角顺下，她拉着苏灵珮的手，“别怕，娘在一天，你就不会有事。”
“三妹妹。”
“弟妹。”
苏家大宅门口熙熙攘攘地挤进来了好多人，苏家旁支的大叔，小叔。陈家她哥哥都来了。像是约好了一样。
“节哀。”客套的问候听起来略有些刺耳。
陈媛媛出身不低，也算个名门世家，不然也不会够的上苏家的门槛。但如今世道不好走，再加上陈媛媛的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卯和他哥哥不一起勾肩搭背地喝花酒就算陈媛媛烧高香了。京城里几个世家，都像是棵老榕树，土里盘绕交错着腐烂的根，再掰开心子一看，是空的，风雨里一吹，就得倒了。
陈媛媛和家里亲戚客套几句，阿玲带着一堆要债的出来了。她凑在陈媛媛耳边说：“夫人，都空了，还差不少。”
“差多少？”
阿玲比了个四，“四千两黄银。”
“好啊，好啊，真是我的好夫婿啊。”她冷笑着，眼底透着绝望，又说：“和他们说，明天来，我还。”
这钱她不想赖，丢了她世家小姐的份。
“弟妹，这家不可一日无主啊。”苏家远方的一个小叔说的话，人都爱叫他苏九爷，不过是个借苏家名头招摇撞骗来的爷。苏九爷又说：“灵珮还小，成不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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