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出来混，也得讲一点江湖道义嘛！”
“我以前常常对你们讲，我们鸿门中人最要紧是两个字：道义！如果没有了道义，就可以不讲江湖规矩，可以出卖兄弟、背叛老大！没有道义，简直就是一条疯狗！”
“你们都该知道，我就不喜欢有人骗我，尤其是兄弟在我面前说谎！”
“——还有一件事，我这个人最恨一种人，就是不讲信用！在我手底下做事，最好就是老老实实！”
头痛和心悸的感觉双双袭来，我本能地按住了两侧的太阳穴，眼前却仍是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个人以同样的姿势倚靠在床头，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我挑起好看的嘴角，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用带着些调侃的语调轻松地说道：
“鲁先生，我好像并没有答应过要在你的手下做事啊。”
那个人，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是谁？！
不妙，为什么我的头会突然痛得这么厉害，心脏也跳得像是要炸开一般？我只觉得自己就快透不过气来，直到一双手捧住了我的脸，又听到爸爸在我耳边呼唤着我的名字，待我稍稍镇定之后，唇上便再次传来了玻璃杯的质感，爸爸正一声声地哄着我，让我把剩下的牛奶都喝了，喝了就没事了，别怕，别怕！
我顺从地按照爸爸的吩咐去做，一口口将杯中剩余的牛奶吞下，只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却依旧徘徊在我的眼前，我甚至看到他的身上穿了一套素白衣衫，就像我曾经在美国居住的公寓里拆开来自台湾的加急邮包，掉出的那一沓照片一样，照片上的爸爸安静地躺在灵床上，穿着他最爱的纺绸大褂，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而另一张照片上却是一口龙头棺材，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垂首坐在轮椅上，守在棺材旁边，那女人也是全身缟素，一眼望去是那么的洁净如雪，却又是那么的冰冷无情！
爸爸，他为什么会睡在灵床之上？那口棺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爸爸他，他已经——
不，不会的！爸爸才没有死，他不是就在我的身边吗？他不是还扶我靠在床头、拿着杯子喂我喝牛奶吗？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即便他在我刚满十一岁那年就把我送去了美国，即便在那之后他从未去美国探望过我，即便他是黑帮大哥，在江湖上厮杀半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他，他是疼爱我的！
但是，那口棺材，还有那几张照片，那封电报……
爸爸，爸爸死了？爸爸真的死了？
我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头发，十个指甲几乎嵌进了头皮，不，我不相信，我要去台北郊外的墓地看看，我要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一座刻着“先父鲁大海之墓”的墓碑，我要带爸爸回台北，回我们的家去！我们父子要一起回家！
我一脚蹬开了被子，一个翻身便从床上跳了下去，谁知脚刚着地便觉头晕目眩，连多迈一步都难，而我又听到爸爸急切地呼道：“Julian，你做什么？你没穿外衣，当心着凉啊！”
“爸爸，你跟我走！”
我咬紧牙关，摸索着抓住了爸爸的手，就要拉他出门，爸爸却是一个反手把我按回了床上，叫道：“你要去哪里？”我挣扎着喊道：“我们回台湾去！爸爸，我们回那栋洋房里去，那里才是我们的家！”爸爸双手紧紧按住了我，唤道：“Julian，你冷静点！你先什么都不要想好不好？你冷静一点听我说，这里有我呢，你只管放心——”
爸爸焦急却又温柔的声音似有种魔力，我竟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挣扎，跟着我便看见爸爸将他的外套脱下，披裹在了我的身上，就是那一个动作，却如同一记惊雷般在我的大脑中轰然爆裂，我直直地盯着那件外套，仿佛看见爸爸曾经也是这般脱下大衣，将它小心地披在一个女子的肩头，那女子身材袅娜、眉目如画，与爸爸含笑相对，分明是一对璧人，只是，只是那个女人，她——
我的眼皮已是沉得无法睁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我便又一次倒在了床上，坠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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