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1900和维吉尼亚号邮轮一道炸沉在大海里，林绛年依旧维持最初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灯亮后，他一言不发穿戴好衣物，低着头往外走。
萧缶自身后注视男子那截脂玉似的脖颈，忍不住上前两步，用温暖大手捏了捏，力度轻柔，像安抚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或许是情绪过于低落，又或许是萧缶收手太快，林绛年用湿漉漉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只怕痒似的缩了缩脖子，并没有责备他的唐突。
出电影院已经是凌晨，同时散场的还有隔壁大厅，也是在放这部片子。
一对情侣路过他俩。女生扔掉了空可乐杯，气鼓鼓地讨论剧情。
旁边的男生为了安抚女友，也陪着愤愤不平，说：“换成是我，肯定早把他直接敲晕带下船了——陆地有那么多美好，1900会喜欢的。”
林绛年脚步缓了几秒，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起手机上那串不知该如何回应的短信，巨大无力感突然侵蚀身体，害得他的腿脚阵阵发软。
萧缶察觉到林绛年的闷闷不乐，思忖两秒，便捉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快步离开吵嚷的闹区。
晚风好比细柔的绸缎，缓缓扑向面颊，疏解着街道郁结的空气。
林绛年始终埋着脑袋，面上仿若罩着层郁郁寡欢的薄纱，点漆似的眼眸也不如之前清晰。
走着走着，他像想通了什么，不再为陌生人的不理解而愤怒，松了口气说：“幸好1900不是真的。”
“……恩。”萧缶下意识用拇指揉着对方突出腕骨，安抚蹭蹭，知道林绛年实际上是在讲自己。
这个世界上或许没多少感同身受，可一定免不了兔死狐悲。
萧缶想，电影主角从出生到死亡都没下船，可他身边这位小诗人，却被迫在人间落拓地流浪着。
心酸像放置一夜的可乐瓶，气泡“咕噜咕噜”往上冒，上升速度有些迟钝。萧缶桎梏住对方，像个不懂适可而止的赌徒，既担心林绛年忽然回神、委婉挣脱开来，又忍不住不停下注，握得更加用力。
好在，直到走到几乎没人的僻静路段，林绛年也没甩开萧缶。
他语气飘渺，像含着一口冰凉的风，自言自语道：“虚拟人物都很仁慈，不会逼他下船。”
萧缶无声叹了口气，终于松开林绛年，仔细打量着对方。
他觉得林绛年就像被暴风雪摧残的绿植，蔫哒哒卷着叶子，需要阳光、空气、水，更需要春天。
他克制住抬手揉林绛年脑袋的冲动，轻声说：“是那些人不懂，天才注定是不被理解的。”
“……是吗。”林绛年闭了闭眼睛，把手背在身后，偷偷圈住萧缶方才握过的地方，仿佛能感知残存的温度，苦笑道，“其实也挺正常，这大概是每个不合群的人，所拥有的相同宿命吧。”
曾经林绛年是个容易情绪外露的人，因为他的每句话都像自言自语，根本不在乎别人听没听见。可自从再相遇后，萧缶总觉得这只小寄居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壳，变得内敛难猜起来。
萧缶很庆幸今晚能陪在林绛年身边。即使两人的关系依旧扑朔迷离、毫无进展，即使他包了整个影厅、抬起扶手，依旧没能与林绛年十指紧扣……
可至少他俩还能跟过去一样，很轻松地理解到对方的某些想法。
“可我之前听过一句话。”萧缶呼出口气，算着立春的日子，慢吞吞说，“弱小的动物才爱群居，猛兽都是独行。”
林绛年的睫毛微微颤动，像被野猫不小心挠到的蜻蜓翅膀。
他知道萧缶是在安慰他，于是很感激地牵起唇角，比划着开了个玩笑：“1900是野兽吗？他可没有利爪和獠牙，顶多把蛋糕拍在船长脸上。”
“虽然话是这么说……”萧缶喉结滚了滚，想让林绛年别笑了，又觉得自己没立场戳穿对方拙劣的伪装，只好借着替他拉正帽子的名义，碰了碰他冻红的耳朵。
林绛年果然不再强颜欢笑，而是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歪头用肩膀蹭了蹭耳廓。
为了不被人发现，大明星特意将毛线帽戴得很低，搭配上口罩就只露出一双眼睛，整个人都透出股可爱的傻气。
萧缶善意地笑了一下：“可就算是只会弹钢琴的小绵羊，也有享受孤独的权利啊。”
等林绛年心情明显平复下来，小声说“谢谢”，萧缶不置可否地抓了抓他的后肩膀，让林绛年走到人行道靠里的位置，避开水洼。
“我看过好几遍完整版，”萧缶没话找话说，“里面有句我挺喜欢的台词，电影院删掉了。”
或许是被萧缶之前的话顺了毛，林绛年并不介意在深夜跟萧缶漫无目的地在大街游荡，也没提立即回家的打算。他偏了偏脸，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
“就是Max描述1900想下船的时候，”萧缶舔了舔干燥的嗓子眼，念出一段台词，“‘就像一幅画突然掉下来一样——你不知道钉子是什么时候松的，他就掉在你面前。’”
林绛年点头“嗯”了一声，偏头望着他，很乖顺地眨了眨眼睛，等待下文。
萧缶避开林绛年过分纯真的目光，动了动嘴唇，说：“我当时就想起你……”
刺耳铃音蓦地击碎夜晚的宁静，林绛年迷茫了一瞬，继而像是意识到什么，脊背蓦地僵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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