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救人耽搁了行程，加上那些从宁尤逃出来的周国子民无法渡河，玄一封不愿先行离开。夜剿无法，只得又陪他在河边过了一夜。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长河边升起了堆堆篝火。
玄一封靠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息，一贯明亮的双目如倦鸟归巢般微微阖着，透出疲色，面容也因耗费灵力而隐隐发青。而那群受到救治的饥民们却度过了难得的轻快时光，长达数月的压抑与绝望，似乎因为玄一封的出现而淡化。他们坚信这从天而降的“神仙”不仅能救病治伤，亦能解围困之局，带他们离开此地，逃出生天。
窸窣碎语从散落的人群中传来，玄一封和夜剿这边却如深海般静默。
夜剿一向是少言寡语的，一路上玄一封不提问题，他几乎不会开口。而现在，玄一封亦觉得经过救人一事，与他隔阂颇深，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俩人便一直沉默下去。
远处，一条黑黢黢的人影一摇一晃地走来。
人影在摇曳火光中逐渐显形，是之前那位为首的老人。他自称鸩九，在这群人中年纪最大，也最具话语权。
鸩九走到玄一封身前，先以周国礼仪躬身大拜，感谢他们出手相救，随即小心翼翼地问起了渡河之事。
“不知两位神仙，可否想到了渡河的法子？”
玄一封抬起眼来，扫了一圈幸存人数，大概二三十人，便问：“若是自制舟船，需要几乘？”
鸩九面露惭色：“不瞒您说，这个法子我们早就试过。但这条河水流湍急，而此地自制工具终究有限，做出来的舟船根本行不了多远……我们因此还折了，折了好几个人……”
玄一封闻言，浓眉紧锁，沉思不语。
鸩九揣度着他的心思，支支吾吾道：“神仙，您看能不能带我们飞过去？用您的法宝……”
他之前见过了玄一封和夜剿从天而降，也见到了那把斩浪伞，故有此问。
玄一封尚未答话，夜剿却突然开了口。
“带你们飞过去？他为了救治你们，已经精疲力竭，难道你们想看他耗尽灵力，死在此地？”
他的语气森冷如冰，狭长的眼中透出隐隐怒火，原本就雪白的面色更是冷厉如修罗，鸩九是被他气势吓到，连连道“不敢不敢”，诺诺地退了回去。
见鸩九蹒跚着走远，玄一封轻笑一声，摇头道：“你何必吓他们？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夜剿紧抿着薄唇，盯着鸩九的背影，没有说话。
玄一封望着他冷峭的侧脸，和那尖寒的下颌上映出的一点火光，心念一动，冲口而出：“你生气了？”
夜剿清瘦的身形在火光中微微晃动了一下，却仍旧没有出声。
为什么生气？玄一封想，他是关心我吗？是太过在意我吗？
可是，为什么？
他一时疑惑，一时又感动，心中五味杂陈。
忍不住道：“其实你不必这样陪着我。我们不过萍水相逢，非亲非故，我的遭遇变故更与你无关，你大可自行离开。”他顿了顿，声音淡了一些，问，“或者，你有什么非跟着我不可的缘由？苦衷？”
夜剿听了这话，终于转过脸来，静静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有些事我现在还无法确定，不能告诉你。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我只能说，我绝不会害你，不仅不会害你，还会尽我最大所能帮你。”
他话音低沉，却掷地有声，眼角眉梢间更隐隐流露出一种温柔怅然，与平时孤傲冷峭的样子截然不同。
玄一封被惑住了一般凝视他良久，才仓皇回神，道：“你说要帮我？那你可有办法助他们渡河？”
夜剿一怔，复又冷若冰霜：“九州四界，受苦受难者何其之多，难道每一个你都要倾力相助？你虽是神族，却也脱不了四族的局限，灵力和精力不济，又如何顾得过来？你忘了自己的冤屈、仇恨和使命了吗？”
“一日未找到启神剑，我一日不敢懈怠，又怎可能忘记？”玄一封道，“只是，若没遇上也就罢了，既遇见，这些人虽非我族类，却也是九州四界中的生灵，更寄希望于我这样的‘神族’，我怎能见死不救？！”
夜剿缓缓摇头：“四族之中，人族是最凶残狡诈的，我怕你救了他们，反而会后悔。”他说着，指向远处火光掩映下的一个深坑，“你可曾注意到那里面是什么？”
“……”玄一封之前的确看到了里面的东西，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那里面是人的残肢、生肉和碎骨。”夜剿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点出了一个骇人的事实，“这附近并无野兽，能将人撕咬成那样的，你觉得会是谁？”
玄一封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答案不言而喻。
夜剿冷冷地下了定论：“可见人族之残忍，不亚于妖鬼！为了苟活下去，他们可以违背天道人性，做任何事……”
“你也说了，那是为了活下去。”玄一封低声反驳。他不如夜剿了解人族，但他也有自己的看法，“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这样做？上古神书中曾记载，当年四族混战，各族都有同胞相残，易子而食的现象。说到底，还是天下不平，世道艰难。就拿人族来说，若是周国强势，能保护自己的子民，又怎会将百姓逼到这个地步？与其追究个人的罪孽，倒不如想办法终结乱世。依我看，目前人族最需要的，还是一个强有力的领袖，来一统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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