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道与许安平互视一眼，他们彼此分别，可谓是剜心之痛，像是被人抽了筋、剥了皮一样。可他们未能预料到这世上有人一直可以泡在蜜罐里。
即便是林乐道和肖楠认识这么长时间，他也不知道，所以才有此一问。
肖楠间他二人惶惑的眼神，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的菜，笑道：“我跟他都决定成为恋人之前就说好了，若是在一起有半分的不开心，就能单方面提分手。如果有一个人提了，那么另外一个人只有服从的份儿。”
许安平诧异道：“可是情人之间不总是悲欢交杂的吗？单一的快乐和白开水有什么区别？”
肖楠耸了耸肩，没所谓地说道：“当然有区别。白开水是单一的，快乐却不是单一的。”他思忖了一瞬，旋即说道：“打个比方，好比现在我跟你们在一起吃饭是快乐，我一个人做菜吃饭也是快乐，我跟唐桧在一起吃饭就没有理由不快乐。倘若他硬是要求我跟他吃一样我不喜欢的菜，那我就会不快乐，于此，我想我们之间的矛盾并非是一道菜吃与不吃，而是背后的价值观不同。”
林乐道回味过来，应和道：“你的意思是说，两个人在一起是松散自在的，如若一方强迫另一方发生改变，那么就说明他们本身是不相投的。”
许安平道：“可恋人不就是要相互磨合的吗？一味地掐尖要强，不喜改变，不就累人累己吗？”
肖楠莞尔道：“对方若是与我志趣不投，我就无意改变他，也无意与他再交往了。”
“原来如此，”林乐道点头，轻声说：“这是有门槛的。”他仔细想一想，他与许安平似乎就是凭着一厢情愿的心思，才携手走过了崎岖的路途，转念又想，若非如此，这缘分的丝线早就断了。
三人说着话，欢乐有趣，肖楠与许安平虽然没有见过几面却觉得在言语之间很投契。
月色朦朦，天上飘起一层薄雾，光洁的云轻绕着树木与灯柱，冷冷的寒气贴在玻璃床上，房子里的灯光给人暖意。水声潺潺湲湲。肖楠站在水槽旁边洗碗，林乐道走过来，笑道：“我帮你洗吧。”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
肖楠连忙拦住他，说道：“你是客人，哪有让你动手的道理。”
林乐道瞄了许安平一眼，说：“你还不是跟他一起瞒着我，让他做了菜，现在倒论起主客来了。还有，你没听过主随客便这句话吗？”
肖楠摇首，微笑道；“说不过你。”扔了一块干净的布给林乐道：“你也不必洗，就擦擦碗。擦干净了，可不许留一点水渍。”
林乐道宛然若笑，又未笑：“知道了，以前去你那儿蹭饭，可没少给你打下手。”
肖楠手中清洗的动作一顿，怅惘地说道：“时间还真是快。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半大孩子，我当时一看见你就想啊，是什么样的父母才会忍心把你送到这么远的地方。”
林乐道垂首，神色也黯然了许多，说：“还不是犯了错，惹他们不高兴了。”
肖楠不赞同他的话，说道：“这不是错，不然他们也不会继续纵容你。”
林乐道点着头，说：“我从你那儿听来之后，一直不敢相信。其实一落地，我惊魂未定，就怕爸妈再把我捉回去。在这里也好，一个人自生自灭。”
肖楠嘘了一声，道：“饭不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知不知道，话语是有灵的，说多了，它是能听到你说的话。”
林乐道说：“是从村上春树的散文集里看来的？”
肖楠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又道：“不对，刚才吃饭的菜就骗过你了。”
林乐道笑了一笑不再说话，唯余下流水的声响。
肖楠道：“叔叔阿姨为了你也是费尽心机，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打听到了我，才敢把你送过来的。”
林乐道听他老调重弹，便顺从了听了下去。当日林家父母在听到林乐道在学校里有一位男朋友，不可谓不急、不怒的。第二日回到老宅就把林乐道抓了回去，在家里闷了几日。
在抓林乐道前，他们通过各种渠道联系到在日本留学的肖楠，并且窥探到他也是同性恋，在大学期间，肖楠还做过相关的公益活动。林父林母对此才稍微地放下了心。
此后的几日，林家父母多方打听，才下定决心把林乐道送来。
林乐道在他国望故乡之时，就觉着肖楠说的这一切并非是他遭遇到的，就好似他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可是在后来的生活中，他才逐渐发现肖楠所说的一切皆是属实。
林父林母的做法既保全了他们自己的颜面，也保全了孩子的尊严，唯一的弊端就是两相别离，不在一处，难续天伦之乐。
林乐道的奶奶在他离开的第三年离开了这个世界，就在那一年的年尾，林乐道的爷爷也离开了，两个人像是做好了约定一般，一个不比另一个多活一秋半载。
思及此，林乐道颇为心酸地笑着，那时，他不知，他以为时间还长，奶奶撑了好几年了，还有好多个好几年在等着她。他乍闻噩耗，心像是踩空了一样，怔怔地对着一屋子的空空荡荡，泪水猝不及防地流下来。
时间慢慢地抚平伤痕，林乐道的心头依然铭记着那疼痛的感觉。他没来及见爷爷奶奶最后一面，未能病榻前孝顺奉养他们，这是他一生的心结。
肖楠洗过最后一个碗，俟林乐道擦干净以后，又把它们齐齐整整地码在碗橱里。他道：“既然是过去的事情，就像这洗碗槽里的水一样，都要进下水道的，就不要怨恨自己了。”
林乐道低低地应了一声。
肖楠从冰箱里拿出三个玻璃杯，又拿出一袋咖啡甜粉，说是咖啡，不如说是一般喝的饮料的粉剂。他以热水冲开后，放在木托盘里端到茶几上，笑说道：“来，吃过饭有一会儿了，喝点润润嗓。”
许安平道了声多谢，兀自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被烫着了，样子滑稽。
林乐道忍俊不禁，抽出一张面纸给他擦拭唇角的水痕，说道：“小心着些。”
许安平笑着，多少日子都似一幕幕戏纷沓而至，又辗转远去，像是一重重帘幕在他眼前掀起又落下。他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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