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希舟走来，说道：“怎么就走了，也不多说两句话？”
林乐道的眼睫上似有夜露闪动，他一合眼，那水珠就滑落下来了。他摇了摇头，像是对孟希舟摇的，又像是对自己摇的，启声说：“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徒留此地，也是耽误光阴。”
孟希舟见他神情哀伤，问道：“你真的没关系吗？”
林乐道展颜一笑：“我们回去吧。”与此同时，他攥紧了手里的印章，印章四角尖尖，像是羊角一样戳进他的肉里，戳得他升腾，只差一层皮就会有血流出来。
孟希舟不知，他推了自行车过来，方才他看到许安平孤独落寞地走开，陡然间有几分同情许安平。在那一刻的时光里，他坚信许安平是喜欢林乐道的，但向来痴情的人必沉沦入不可解的境地，因而才有情深不寿这样的说法。
来时兴冲冲，像是承载了满心满肺的喜悦，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瞬间就能见到心爱之人，去时惨兮兮，像是脚踝上绑了千斤重的铁链，寸步难行，再抬脚就堕入迷途之中。
林乐道坐在车后座上，仰望月色朦胧，清风拂过，遮蔽住月亮的云雾又消散了几分，更见得一丝月明。天宇澄然，明月如盘，又该到月中了。从此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孟希舟几番启唇，又几番闭口不言，终于下定决心，说道：“照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能见着你吗？”
林乐道不知是否因为太过忧伤已经感受不到痛楚的缘故，竟而泛出一丝笑：“我们现在不就见着了？”
孟希舟说：“你明知我不是说的这个，我是说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见面，而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翻墙而出。”
林乐道覃思，他轻声说：“应该不会一直这样的，他们现在在气头上，拴住我一段时日，也是会的。躲过了这阵风头，我应当会有部分的自由，想要和从前一样是不太可能的了。”人心就像镜子一般，一旦损坏，纵然拼凑如旧时，条条裂缝依然清晰可见。
孟希舟黯然说道：“更何况你要出国，咱们俩见面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的。”
林乐道毫不着力地敲了一下孟希舟的后背，说：“不论前景如何，你也得好好学习，到时候，我们还会再相见的。我想，那个时候，我会带你吃遍美食，看遍所有的书。”
孟希舟听到此处，说道：“你好像还有几本书在我那里，要不要我还给你？”
林乐道说：“不必了，你还有两本书在我那儿呢。”
孟希舟笑道：“你也不必还给我了，彼此当作礼物，留个纪念吧。”
林乐道也笑着应了，他柔声道：“刚才那句话，麻烦你转告许安平。”
“哪一句？”
“好好学习，以后终有再相见的日子。”
林乐道和孟希舟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许安平大概是听不到这句话，即便他听到了，也不会愿意去理解，他不愿意等待，只盼望朝夕相对。
而如今的林乐道无法满足他的祈望。
到了林宅附近，孟希舟把林乐道放下，林乐道只身返回，一万个小心地窥探家中的风吹草动。他攀上墙壁，呼吸清浅。
门栓轻声动，人影被灯光照得斜了过来，拖得长长的。林乐道连忙屏住呼吸，瞄过去，爷爷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身，将门带上了。
他大口地喘了一气，再接再厉，翻身上窗台，跃进房内。心如擂鼓一般，气息不定，他在思忖，刚才爷爷为什么没有叫来父母，或是他老眼昏花，压根没有看见自己攀附在墙壁上，只当自己是月下的树影。
林乐道把身上的衣服脱下，看了一下窗外，满院清霜，月华如雾。
孟希舟踮着脚把自行车锁好，将它倚在车库边上，就好似从来都没有动过它一般，想要试图瞒天过海。他一转身，差点儿被吓了一大跳，一个人影，面色晦暗不明。孟希舟一把捂住自己嘴巴，大半夜的，如果他这一声嚷出来了，才真是半夜惊魂。
他定了定声，细声地喊了一句：“妈？”
孟希舟一贯地和母亲没大没小的。叶风红性格强势，生在破败的家庭，嫁了一个酗酒而不务正业的丈夫，这生活由不得她不强势，如若她不强势会吃很多亏，可她对孩子，无论是自己的孩子，还别人家的孩子皆是一色的疼爱纵容，因此，她也由着孟希舟胡闹，少有对他大发脾气的时候，更罕见的是像现实这般面色铁青，肖似厉鬼的样子。
孟希舟喊了“妈”以后，并未听到对面的人搭话，他又鼓起信心，再一次喊了一遍：“妈。”问道：“你站这里干什么啊？”
叶风红身上披了一件单衣，看上去瘦伶伶，孟希舟伸手为她掩了掩衣裳，道：“这大晚上，怪冷的，咱们快点回屋去。”
他说完这话，就转身要走，但闻身后的母亲问他道：“你是不是去见林乐道了？”
孟希舟驻步，他根本没有听过母亲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况且那话里提到的人竟还是母亲一向青眼的林乐道。在这短短一句话里，林乐道这个人不再是找人疼爱的“小林”“小乐”了，而是一个无关紧要、会惹人发火的人。
孟希舟直觉感受到似乎有甚么不对。林乐道的父母亲是如何得知的，自己的母亲又是如何得知的，其中定有隐情。
叶风红又重复了一遍，道：“我在问你话。”
孟希舟背对着叶风红，点了点头，说道：“是，我方才是去找他了。”
叶风红的声音含着一丝冷意，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往后不许你再去找他了。”
孟希舟气急，回身问道：“为什么？”
叶风红拢着衣襟往家走，一边走，一边说：“不许就是不许，你不需要知道理由。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认真做你的功课，其他的事情不要你管。”
孟希舟道：“不行。小林跟我多长时间的朋友了，现如今他遇着麻烦了，我怎么袖手旁观、置之不理？您不是一直跟我说，有小林这样的朋友是很难得的事情吗？不是您让我珍惜的吗？”
叶风红柳眉倒竖：“我是跟你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我也告诉你，不要再跟他有联系，你能听我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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