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低头快步穿过长廊,门口的袁枚本来在原地转圈,见他来了连忙迎上去,一边递上一方丝帕给他擦汗,一边道:“华大人!您可算来了,陛下在里头等了好一会了,您赶紧进去吧!”
华翰清接过帕子道谢,也未多寒暄就直接随着他往御书房里去。
“户部尚书到——”
隔着一道珠玉帘子和十架万国屏风,传来皇帝平和而有凉意的声音,“传进来。”
华翰清低着头随着袁枚进到内室,一看到那方小台阶就撩袍子跪下,头磕在地上,道:“臣华翰清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隔了片刻,上头才传来皇帝的回音,“起吧。”
“谢陛下。”华翰清站起来,仍旧躬着身,并未抬头。
如意勾了一下唇。他悄无声息地走下去,华翰清看到一双金黄色的靴子进入眼帘就下意识要躲,却立刻被对方捏着下巴抬起脸来,“躲什么?难道朕很可怕么?”
“臣不敢。”
他只匆匆抬了一下眼皮,就又落了回去。
如意说:“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是在朕面前装乖罢了。”
华翰清那张寡淡的脸上仍旧是有些迟缓的感觉,“臣不敢。”
如意哼笑一声,放开了钳制他下巴的手,转了个方向去了另一侧,踢了踢几个箱子,对他道:“省省你那点廉价的表演。朕刚让工部尚书回老家喂猪去了,你觉得怎么样。”
“陛下的决定想必都是深思熟虑,臣自然无话可说。”
如意又踱回他身边,说:“朕看过了户部拨出去修建堤坝的银子,确实分门别类清清楚楚,也十分及时。但唯有一点,”他看着华翰清耷拉着脑袋逆来顺受的样子,说:“多了。”
华翰清官袍袖子下的手指不自觉地屈了一下,“请陛下恕臣愚钝。”
“还装傻,”如意笑,“数目的确足够,但对于一次修筑堤坝来说,却多了不少。但这个数目,却刚好足够丞相和工部尚书动心思了。”
华翰清没言语。
“工部尚书也是个倒霉的,被丞相推出来顶了全部的锅。这一趟款额大头都在丞相那里,工部也只吃了一小部分而已,剩下的几级官员,捞的油水就更少了。”
“可偏偏所有人都知道捞的太多会败露,却没人愿意节制自己,都指望着其他人少拿一些,好均匀自己拿的。”
“这样一来二去,最后剩下的根本不足够完成任务了。”
如意负着手观察他脸上表情的变化,继续道,“你当然可以解释说是估价错误,也能跟朕说是料到他们会贪污一番,所以提前留出了给他们贪污的额度。朕也相信如果他们心没有这么大,是完全可以控制在你预留的额度里的,最后顺顺利利,钱也贪了,事也办了,两全其美。”
他看着华翰清慢慢抬起的眼睛,压低了些声音,“但是,这真的是你全部的想法了吗?如果他们没有按照你的额度走,那么你期待的另一种结果又是什么呢?”
华翰清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没有穿严格的帝王服制,只是穿着一件牙白色的常服,袖口和衣摆有并不复杂的龙纹。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个皇帝,没有皇帝会这样与臣子聊这么多,像个恶劣的解密者,拆解真相的时候试图窥探对方的所有情绪。
“……臣不敢。”
还是这一句。
如意撇撇嘴,觉得这人真是老气横秋,谨小慎微。他瞅了瞅华翰清身上的暗红色官服,琢磨了一下,突然道:“华爱卿,你今年多大了。”
饶是华翰清也被他这突然的一个转折弄得一愣,回答道:“……臣今年三十有四。”
如意摸了摸下巴,“三十四的户部尚书……够年轻了,丞相也是四十五高龄才做到三品的,你的速度比他快多了。”
华翰清沉默一下,道:“……谢陛下夸赞。”
如意突然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道:“既然如此,朕就再提一提你。难为你做一场局将工部尚书拉下来,那你就去兼任他的位子罢!”
华翰清眼里精光一线闪过,马上动作利索地跪下,“请陛下恕臣愚钝,不堪此重任!历年历朝从未有一人任二部的前例!”
如意继续笑,“说什么都没用,朕是皇帝,朕说有就可以有。你既然下了套,就休想朕免费给你当刀子。且朕看你挺有能耐的,偌大一个户部叫你把控的固若金汤,想必此番与丞相对上,也能反杀成功的。”
华翰清此时总算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他终于抬眼,看向如意的眼睛,一瞬间锋利无比,如锈铁鞘中峥然暴出的一段清光利刃,慑人心魂。
如意舔了舔嘴角,“朕就是小心眼。但等朕心情好了,你可以来求朕帮你。”
“你退下吧。去工部好好交接一下。”
华翰清看了他半晌,沉沉目色终于收回,似乎又恢复了之前那个老气横秋的户部尚书。
他咋地上叩拜,起身倒退着出去了。
“朕等着你,华爱卿。”
他脚步略微一顿,又继续往外走。
如意往后靠着桌案,眼神闪烁,全不似人。
“哦?”男子放下笔,口吻冷淡,“陛下提拔了华翰清接任工部尚书的位置?”
“没错,立刻接任,连丞相那里都没告知过。”
萧懿文拿过湿布擦过手,走到一侧坐下,端起茶杯啜一口,才道:“陛下他……真的变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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