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小少爷翘脚在沙发上坐着，背脊挺正，面无表情喝光了手里的一杯奶，才对撑着沙发扶手阴鸷盯他的沈家老三说：“要算账？”
算账么，当然要算。腹火难熄，沈铎的手指头都快把掌下的布料掐皱了，可说话时还是得小心翼翼拿捏分寸：“……为什么不见我？”他将赌场的问题又拿出来问了一遍。
宁家小少爷这次没有回避：“你知道的，我答应妈妈了。”
断了同沈家的联系，辞掉颐品传媒的位置，这都是他同老太太说好的。即便知道她是拿命来威胁，可有哪个孩子见着垂危的母亲还不低头呢，更何况他那时的情绪已经在崩溃边缘了，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真切，只隐约记得人声吵嚷，自己哭得不能旁顾，整颗心脏像要被绞碎一般抽痛，胸腔也疼，疼到后头便失去了意识，等再醒来，他便只想着要听母亲的话，不能再见到这个人了。
那个时候他也确实不能见，他怕自己只稍看上一眼，又会没骨气地哭着求人抱。那是经年累月积攒在他骨子里的本能反应，单凭薄弱的意志根本无法制止，唯一的办法只有借旁人的手来狠下心肠。
说到底，习惯便好了么。他在心里这样一遍遍安慰自己，因此立在母亲和家人面前的便是精神振作的幼子，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叫人察觉不出一丝异样，更不能想象他深夜伏在洗手台前狼狈呕吐的模样。
其实他是一口也吃不进那些药膳的，幼时照顾他的姆妈最清楚，黄芪党参当归四物，但凡汤里用了中药辅料，即使只有一小片儿，他也能被那味道弄得反胃作呕，吐到肠胃剧烈痉挛，再厉害些，皮肤上还会产生严重的过敏反应——这便能见他是有多厌恶，可今时不同往日，幼年还能耍性子说不喝，现在他只有一口一口灌得精光才不会叫家里人起疑。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察觉身边多了好些保镖。他们会在二楼的小露台下面来回走动，看似日常警备，实则是暗地监视，这么做的理由无非也只有那一个，宁予杭警惕，他还防着他。
哪儿用得着这样大费周折呢，宁家小少爷很多次都想开口提醒兄长，如若他真的有做傻事的心，那他安排再多的人手都是徒劳，再者他每晚都叫补气的膳食折磨得头昏眼花，就算白日里在小露**处又能做什么，做得最多的，也不过是出神罢了。
养病的时间不值钱，够他漫无目的看上一整天的夏末山景。
在难得没有雨水的时候，他会想起许多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譬如早被遗忘的儿时回忆，又或者沈铎这个人，乃至是他年少时的一些习惯。比方说他喜欢看一些基调沉重的电影和纪录片，看的时候怀里还得抱着人；他的钢琴弹得很好，再复杂的谱子也很快就能上手，只不过他练琴多到外头去，不怎么碰自家的那一架，听说那是他母亲早年留下来的遗物。还有，他不喜欢甜味儿，但也不挑食，四季的时蔬都能接受，可最馋的还是那一口秋蟹——或许也不是馋，宁予桐幼年时总以为他们在这点上喜好一致，但后来回头再想那些鲜甜的蟹肉大多都进了自己的肚子，他也就渐渐明白沈铎的意思了。
那么他真正喜欢的究竟是什么呢，年少的宁予桐曾经这么问自己。
这个问题太过艰深，宁家小少爷至今都找不到答案。地上有些凉，即便铺着厚厚一层绒毯，瓷砖也莫名冷得叫他不得不抱着膝盖把腿蜷起来。他由着沈铎打量，许是这样冷淡的沉默逼得沈家老三压不住火气，没多久，他便又听见他粗声问：“这么听话，怎么不把颐品也丢了？”
宁家小少爷楞了一记：“没人告诉你我已经离开董事会了吗？”
这话一开口宁家小少爷就意识到不对了，下一刻，他手边的骨瓷杯就被沈家老三发狠扫了下去。碎渣四溅的声响叫宁家小少爷偏头瑟缩，但很快的，他又像一只小狮子似的咆哮起来，并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冲我发什么火？！”
暴怒之下的沈家老三反手就将他摁回了沙发，捏着他颈子的手青筋暴起，虎口都要撕裂。
如果不愿见他只是为了给母亲一个交代，那他便也接受了，可辞掉颐品传媒算什么，那是沈家家业里最值当的营生，亦是他千挑万选赠予他的赔礼，倘若辞了，那便是同他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纠葛——宁家是一早就觊觎这块肥肉的，不顾他们的情分也得顾宗族利益，老太太在病床上的叮嘱未必就能说得动他——那还能是谁？汤靖远？一个不知死活的外人，也能哄得他连颐品传媒都不要了？！
“这么喜欢那姓汤的？”沈家老三居高临下，整张脸都笼着一层阴影，喉咙里逼出的声音字字都带着血气：“枕边缺人也轮不到他吧？真的想要，我现在就能剥光了干你！”
宁家小少爷瞪大眼睛，随即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沈铎！你疯了吗？！”
“谁疯了？！我说错了？不喜欢你还带着他回家？！”
“我带谁回家跟你没关系！跟谁上床你也管不着！你以前睡过的人难道比我少吗？！”
“宁予桐！”沈家老三捉住他的手腕，厉声说：“你忘了他给你下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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