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个好脾气又没什么主意的人，平时一应好说话得很，这会儿脸色却很难看。
“她打听出那些事……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他呢喃一句，却同时说中了很多人的心声。
对啊，他们刚刚都看过视频了。林静很清楚终审的评分制度，知道参评的评委都有谁，就有机会提前调查他们，拿捏评委们的喜好，她还知道评分最低的人会被调剂去非洲项目这么大的事，却始终守口如瓶，连暗示都不曾暗示过他们。
之前大家因为路小宇闯了祸的事心事重重、人人自危的时候，是她主动站出来，说要大家一道渡过难关，那个时候她说了很多好听的话，什么大家都是同期，相逢就是缘分，一定要团结一致、互相帮助，还说她会带头，大家不愿意吃的亏她来吃，还说相信这个队伍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
那番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所有人都以为她真的那样想。可现在看来，她分明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攥在手里，仅仅只为了自己打算。
林静惊呆了，原来在此之前，他们已经都被找去谈过话了，也就是说，除了她以外，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他们还——
她想起今早终审会开始前给所有人发巧克力的时候。
这些人！他们那时候竟然还在对她笑！嘴里还说着谢谢，说着大家一起加油的话！
那么她林静那个时候，在那些人的眼里不就是一个笑话吗？！
林静猛然一把缩紧了手指，她咬紧了牙，肺部像痉挛一样过着空气。
“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明白这一点的人，通常都会让自己看起来笨一些，好骗一些，以免招人防备。你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但事实上，真正的天之骄子又有多少呢？”
刘玉仕的话让林静浑身发凉。她忽然想起终审会前，经由那位“业内前辈”引荐去到陆沁办公室的那次。
那时候，她的确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走运的幸运儿，能从陆沁的手上拿到终审会的提示。
就是那些提示！那份该死的标底！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们为什么要害她？！
林静忽然一把从座位上窜起来，冲到刘玉仕的面前，抬手打掉了对方手里的那一摞文件袋。打分表哗啦啦如纸片一般掉落在地上，林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扑上去，疯狂地散开它们，想要看清楚每一份表格上的名字。
那是评审们的打分表，没有，什么都没有，任凭林静如何焦躁地找寻，所有的表格都是空白的，连一丝痕迹也找不到。
她终于懂了。什么现场忽然爆出的抄袭，什么终审会前的部门谈话，什么提点，什么内幕，通通都只是障眼法！根本没有什么意外！早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已经成了定局，她一早，就已经被这次终审会彻彻底底地放弃掉了！
她就是个小丑！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林静的双目赤红，牙齿打着颤发出磨牙的声音。从小到大，她都备受抬爱，生活没有教会她承受这等程度的挫折，她的大脑已经麻木，疯狂到几乎不能运转，满脑子回荡着的都只有那一句话：到底为什么。
刘玉仕等到她整个人都完全地僵直在地上了，才施施然弯下腰，收拾起那散落一地的文件，装回档案袋里。
档案袋本该密封，让林静看见这些，原也在计划之上。
他本非什么君子，这时候，更适合推波助澜，他便也不再掩饰了。
林静听见一声冷笑，抬起头去，只看见刘玉仕居高临下一张轻蔑又怜悯的脸。
“这时候了，你还没想通吗？没人针对你——要怪，就怪你自己选错搭档吧。”
那句话炸弹一样在林静脑中炸开。
路小宇！
果然是因为路小宇！
什么外乡人！什么没有背景！什么如果大家都不想去那就我去！什么要提交辞呈留在北京！
路小宇曾经当着她的面说得那样真挚，连她都差一点信了！
她怎么敢信呢！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路小宇最后一个从终审会议室里走出来，来到长廊上以后看见的，就是不远处休息室的门突然震天响地被推开，林静跌跌撞撞冲出来跪在地毯上，一眼看见他，猩红着双眼，散乱着头发，对他尖声嘶吼的画面。
他们曾是搭档、室友，本也有机会成为朋友。现在却只有凌乱、怨恨、和疯狂横亘中间。
“路小宇我恨你！”
那句话打在耳膜上，让顿在原地的路小宇浑身一震，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像被刺痛那样难过起来。
方南别过郑铭源，又匆匆忙忙赶乘电梯回到楼层，从转角拐过来的时候正好目睹这一幕。
林静夹在两人之间，路小宇抬头看见他，那方寸间的一眼让方南刹住了脚步。
他从路小宇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措。他想起从前福利院中偶尔会出现的刚刚抵达，呆过一两个晚上就又消失不见的孩子。
出现那样的情况大多数是因为这些孩子没有办法接受和融入新的环境，他们就像忽然闯入的外来者，知晓自己打破了平衡，因此也小心翼翼，可他们又那样的无辜，全身上下只剩下慌乱，即便想要讨好谁，也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曾经一次，方南被分到和一个这样的孩子同屋过夜。熄灯前，他坐在对方的床头，试图安抚对方，帮那孩子掖上被子，才一伸手，却摸到一阵隔着被面的失控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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