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潇潇洒洒地过着，门外的街口熙熙攘攘，门里的院子安安静静，一处风光，别有不同。昨日，至寿收了帖子，是郊外孤宁寺的僧人请他去听法，他收拾了东西今日前往，走之前说约摸着四五日就回来。至寿一走，我基本没了说话的人，林珏和玉髓倒是都在，可两个人成日里粘着，实在不是样子。我又不是个没皮脸的，也不能总往上贴，思来想去实在憋得慌，于是便打算出去溜溜，据说瑞安楼新上了蜀地的一种美酒，名作“剑岭春色”，实在想去尝尝鲜。这样想着，我便唤进来一个小厮，交代一些事情。
我声音一落，打门外便进来一个年纪尚小的仆佣，我看他形貌有些眼熟，好似我在何处留意过。等到他一开口我便想了起来。
“公子什么吩咐？”
原来是那夜通传的小厮，听声音是好完全了，我便道：“也没什么事，待会我要出去一趟，你记得告诉玉管家一声，不要忘了先前我叫他准备的一些书目，等过了晌午你再去告诉，现下不要去打扰。”
他诺诺称是。
我看他十分可靠，于是不免多说了两句，“从前你也是在崔嘉府上伺候的，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既然你留下来了，就说明你是比一般人要好的，年纪轻轻就这么稳重，努力好了，到了合适年龄我给你一笔钱放你回家，再给你说一门亲，不会亏待你的。”
他仍旧淡定地称是。只不过这一次，他抬起脸来看我，绝不难看出他脸上的一条淡红色的疤痕，从左眼眼角一直到嘴角，看起来有二指宽，我心里道奇，问道：“怎么留下的疤？”
他口气清冽，冷淡如常，“回公子，是从前在主人家当家时候被大夫人热玉烫的。”
这一句话倒让我意外，因为崔嘉一生不娶，哪里来的大夫人。我心里笃定了一个想法，于是变了口气，“你不是从国公府来的？”
“不敢隐瞒公子，我原来是阴府的佣人，伺候南城署大人的书童，因为做事不利索，给大夫人惩办了，三少爷看我可怜，就让我来您这里侍奉。”难怪那一日他病了也要给阴府的人通报，竟然是这样的缘故。南城署是阴承祖的官职，这个我知道。只不过阴季德安排他来我这里，怕不是想要监控我们。
听他说的这样隐晦，我竟然不好意思直接责问他，心里却又恼又羞，方道：“你是个说实话的，先前我交代你的，你能做好吗？”
他垂首低额，应道：“奴能做好。”
“打哪儿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人怎么样，你今日既然没有向我讲明你从前犯了什么错，便说明你还有保留，我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听。”
“是。”
我这时候气已经消解了，看着他瘦小的身形，又动了一些恻隐，叹了一口气。“你叫什么？”
“卖身为奴，我没有名字，从前在府里从着‘秀’字辈的佣人，大家叫我叫秀成。”
北国不知岭南风，阿岭云眉妆秀成。
我一下子就想到原传秋的这首《题江南》，说起原传秋来，他是我老师的老师，当年触怒赵汉权臣，被贬骆越，也是令人唏嘘。阴承祖不是没有学问的人，给下人起名字也是扣紧了诗词歌赋，别致有趣。
我淡淡一笑，遂道：“这个名字好，但是如今你既然从新开始，我便给你新起一个，就叫湘和，怎么样？”
他立马拜倒在地，“谢公子赐名。”
“你也不问问这名字作何解释？”我的打量他上下，仍然有些不知名的感觉。
“南城署大人之前说过，主人家赐名姓，非得是寓意好的不行，公子新赐，必定是好名字，也谢过公子宽宥我，准允我割断旧事，奴一定谨记这份恩德。”他词句得令，好听到让人舒服。我便让他退下去，不再多说。望着他的背影，不免又心里叹气，这样虚情假意的言辞他说起来头头是道，看来是个人精儿，只是怕以后要惹出不少事端。不过到底看起来牢靠可用，而且只要心地好，就好。
湘和下去之后，我便起身出门。
洛阳城里好不繁华，行人走起来不能说摩肩接踵，也是并行错落，女子们妆容昳丽，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男人们匆匆赶路，鲜少有脸上带着表情的，都一副铁面容。我时而顺着人流，时而逆着他们，从后背到脸，我全都看清楚，仿佛置身他处去看这人间，清楚明白。如未在人世，偷眼观瞧，众生百态，唯我闲散清高，得空评判。
走过了四五条街，才看到瑞安楼的旗子，我其实十分钟爱这面旗，据说是钟赴路年轻时的作品，可我看着却不像他的风格，倒有几分蔡束河的味道——稳重里带着灵动，规矩中存着不羁。蔡氏书法的精髓便在于此。
我往旗子的方向走去，这时候身后先传来一声“肃事回避”，便听到踏地的铁蹄声音，我被旁边的人一下子拥到了路边，便见一伍人马飞骑而去。看着装，像御阊司的人。不知怎么，一想起御阊司便想起了阴季德，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晚上。
我脸颊略热，忙打散念头，整理衣裳。
待走到瑞安楼，那群人马早已不见了踪影，心想着可能是办急事，便未多想。一只脚踏进了门里，一小厮便笑迎了上来，殷勤道：“公子您二楼请，窗边雅座，就等着公子您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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