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喝几杯,是几个人当中最清醒的,自然也知道玉髓的心思。若即夜里酩酊大醉之后是不回房睡觉的,在垂庐凑合一晚也就过去了。我看了看余下的五人,只有叔年还能坐住,便对玉髓道:“你先把他们挨个送回房去,我收拾桌子。”
话音还没落完全,食戈兀猛地大喊着:“赊我三百杯,青春不思归。门第千丈高,金玉何悲催!然后新妇人,始为……”声音继而消沉,成了咿呀梦呓。
叔年笑道:“必擒兄好诗啊,然后新妇人,始为王侯深。王侯非义辈,浅薄误佳人……”
一首《判王侯》自从池见题在长街之后,就被改成了很多版本,也鲜有人记得原版,食戈兀今夜这一版倒是很应他的景。“你们两个倒是回屋一个被窝去对诗去,都这时候了,别发疯了。”
“子漆,高兴啊!咱们今天又多了一个兄弟!”叔年当真是个孩子。
我起身,对叔年道:“你和玉髓把大家送回去,今晚上必擒先住在你的房间里,等明天有空再给他收拾出一间屋子来。”
叔年闻言哈哈大笑,“是今天了!”
元已经过了子时,稍不留神就是通宵达旦了。
好不容易让玉髓把大家扶了回去,我吩咐他今天不必早起,睡到自然醒就行。
“你在这里睡?”临走之前,玉髓转身问我。
我看着他疲倦的眼神,那里面好像还有几分期待,像是在等待我给出不一样的回答。
末了,我还是点头,“你回去早些休息吧,这几日都累了你。”
他没应答,垂眸会意,失落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很不是滋味,他是我带来竺林的,也是日常负责这里炊食打扫的人。谁需要研墨了,他就跑来研墨;要用纸了,便跑去买纸;琴弦松了他来调;衣裳破了他来补。玉髓平日里话很少,不怎么跟大家说心事,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竺林没有了玉髓,便毁了一半。
“你应该跟他回去。”我原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没想到这时候他坐了起来。
我没有正面跟他对话,关上门之后,我转身把桌子上的盘碗都收拾到了一边。
他急促地咳嗽了一声,几乎是同时,我脱口而道:“你受寒了?”
本来已经灭了两盏灯,我又重新点了起来,举到他面前,质问道:“回家的时候是不是又没多穿衣服?还是像上次那样大晚上睡在了亭子里?”
他被灯火晃得一时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回答:“自从上次被你训了一顿之后,我这次回家连亭子也没进过,我也没受寒,刚才咽了口口水呛着了而已。”
“是想喝水了吧。”我放下灯起身去给他倒水。
我这一边倒,他在身后一边说:“知我者,子漆也。”
“我说吃饭不想吃面条,子漆便知我是想吃娘做的面条,我写字写到一半放下了笔,子漆就上前来给我捶肩,我奏《琅琊》,子漆便知道要和《洛阳春》,我提笔画竹子,子漆就为我写好短诗附在竹旁,如今我不说渴了,子漆就为我倒水,知我者,不是你是谁?”他许是趁着酒意才肯多说这么多的话。
我听他这样说,满心欢喜。
将水递到了他面前,我也坐下,把玉髓给我披上的衣服披在了他身上,他才喝了一口水,就要把衣服扯下来还给我。
“我不冷。”
我笑:“披着就是。”
他脸色泛红,迷瞪着眼,“你待我这样好,我,我……”他忽言又止,十分为难的样子。
“你怎样?”
“我,我担不起。”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跟我说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说了多少次,总归很多次,每一次他对我这样说,我都很心慌。他是一个会离开的人,我就算抓得住,他也会离开。我不敢多问,虽然我已经和他有过一次羞于启齿的事情,但他和我从来没有提起过。好像就是一阵风,从我们的面前刮过,只留下细微的痒,而没有刻骨的痛。
“所以你让我跟玉髓回去?”今时,我却饶有兴趣地探问起来。
他不搭话,也不看我。
我深呼吸,努力把一切想要脱口而出的心里话压下去,转而用极平淡的声音跟他说:“玉髓是我的僮仆,你才是我的……”
“我娘要我成亲。”
“我的……”
我凝着他的侧脸,丝毫看不到他嘴唇的开张,却听见了最让我心痛的一句话。我那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给生生咽了回去,卡在嗓子眼儿,像是能卡出血来。
“你想好了?”我如是问。
他摇头,“还没,没有合适的人。”言毕,他端起碗来,把水一饮而尽。
我知道,他的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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