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振临在宫里的过往人尽皆知，随便找人一打听就有。提督西厂眨眼就三年往四年里奔了，十年司礼监，再往前倒倒，还有四年在慈庆宫当差的日子，算下来净身的时候不过七八岁，那么小一丁点儿的娃娃，是生不出孩子的罢？
翁月恒也不是很能肯定。
翁月恒的心终于在收到第五封信的时候绷不住了，她惨白着脸，呆坐在屋内，对着几张熏烤后发黄的小纸头愁肠九转唉声叹气，忽然听下人通报说汪氏来了。
明明前日才回过一趟翁府，想来汪氏定是有事才登门的。翁月恒连忙拾掇拾掇心思，出嫁女儿皆是客，换了身待客的体面圆领对衿衫青褂，上花厅里迎客去了。
翁月恒人刚迈进花厅外抱厦的阴影里头，一位头戴狄髻身着绿沈圆领袄的中年妇人就噙着泪花远远迎了上来，拉上翁月恒的手捏在掌心里搓揉，肩膀有规律地抽动着，面上似笑带泣，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小茶啊，我的亲侄女儿啊！”
翁月恒吓得踉跄退了几步，蓦地差点没以为是失散多年的亲奶奶上门寻亲来了，还好这一声连啼带笑的“亲侄女儿”让她回过了神，这份从天而降的热情真叫人吃不消，她抽出手蹙着眉打量了半天，“您是……二舅母？”
翁家和汪氏那头的亲戚平日里走动不算多，翁月恒记忆里那位会喂她和月蓉吃糖渍果子的二舅母六年瓮了，这位泪眼婆娑的二舅母袁氏是二舅父年前续娶的继夫人，翁月恒也就在他们成亲那日见上过一回。
袁氏没有露出半点尴尬的神情，食指纤纤顶着手帕子拭泪，“瞧瞧这通身的气派，才觉着刚瞧着坐上了花轿子，没几日就是利落的管家夫人了。”说着就要向翁月恒行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摸不清袁氏的来意，翁月恒也不好沉着脸待人家，笑靥靥地托住了，把人往花厅里带，“成亲那日是落雨收柴草，手忙脚乱的，若是待客上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望二舅母多担待着些。”
袁氏忙道不敢，“谁不知提督大人规矩重，处处都妥帖得紧，从没见过这么有排场的迎亲了，哪儿能有不妥当呢！”
俩人你来我往寒暄着进了花厅，下人已为汪氏看了座，瞧见汪氏正领着一个小男童嬉戏。小哥儿剃了发，学大人模样穿了长垂及履的直身道袍，虎头虎脑的，人小鬼大的模样十分可爱。
袁氏朝翁月恒笑得灿烂，“夫人可还有印象？这是庆哥儿，家中行二的。”扬手把小哥儿叫了过来，“庆哥儿，快来见过提督夫人。”
庆哥儿玩得满头大汗，兴致上来了噔噔跑了几步，袁氏持着笑侧了侧身，朝庆哥儿那处垮了脸，庆哥儿唬了一跳，脚步立时慢了下来，对翁月恒乖乖躬身持手一揖，“提督夫人大安。”
翁月恒嘴角一抽，神情都扭曲了，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汪氏，上回试探了一回没回应，这回竟然把便宜儿子直接给她领上门来了。
汪氏心里也有些发虚，眼神飘忽不定，再沉下心来想想，自个儿这么做全是为了闺女好，小茶还没孩子，怎么能懂她一片拳拳爱女之心。说服了自己，腰杆儿也挺得直了，笑着夸起庆哥儿来，“庆哥儿好生乖巧。”
翁月恒拉着庆哥儿近身坐，让春梅给他上蜜煎果子吃。小小年纪就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庆哥儿较同龄孩子多了几分拘谨，小心翼翼觑了觑袁氏，等到袁氏颔首了才敢坐下。
翁月恒看在眼里，再往后退一退瞧瞧他，天可怜见儿的，被继夫人剜了一眼就吓得跟什么似的。哪家亲奶奶能心甘情愿把哥儿往外送呢，八成是嫌元妻留下的哥儿碍了事，还能搏一搏西厂的路子，真是一笔只赚不赔的好买卖。
瞧着翁月恒是挺喜爱庆哥儿的，汪氏和袁氏对视一眼，洋洋大观地拉了半天家常，翁月恒只在旁陪着笑脸吃茶，袁氏终于坐不住了，朝汪氏弹了弹上眼皮儿，掩嘴笑道：“瞧瞧，我们庆哥儿好运道，入得了提督夫人青眼。”
汪氏从翁月恒的神情里没咂摸出什么意思来，端起茶盏遮着脸，盖子轻碰了碰杯沿边儿清脆两声响，试探着提了提，“人和人最要紧一宗便是眼缘，头一回见面就能瞧出来能不能说到一处去，难得小茶和庆哥儿玩得来，要不就留庆哥儿在府里耍几日罢？”
翁月恒看着庆哥儿小口小口地用小食，脑子里忍不住照着样子揣摩了起来，按说尹振临入宫前也就差不多这么大小，这小身板儿，分明就还是个孩子，真的能生出孩子来么？
汪氏看她没反应，搁下茶杯还想再叫她，被从厅外喜气腾腾进来的曹忠腾打断了。曹忠腾对着翁月恒双手擦着袖子，打了个千儿道喜，“恭喜干娘，贺喜干娘，干爹率北征军大胜和硕鄂特部，斩瓦虏大皇子阿鲁儿于额布根山。四皇子识迭继任瓦虏大汗，愿臣服我大宣为属！”
屋中三人俱是一怔。翁月恒滞了一刻，大胜虽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心中对他的安危还是不免揣着隐隐的担忧，这下好了，都了结了，他不光安然无虞，还立下了赫赫功勋。她连还有外人在场也忘了，从圈椅上蹦下来，抓住曹忠腾急切地问：“真的么？夫君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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