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的天儿总叫人捉摸不定，好比今天罢，灰蒙蒙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檐角，偏缝隙里又见缝插针穿出几丝耀眼灼灼的阳光，一大早天色就时而亮得出奇，忽而又愁云晦暝，逞怪披奇。
屋内的人分毫也没受窗外诡异天象的影响，正抱着被衿打滚，嘴里车轱辘话来回嘟囔，“我的好姐姐，求求你，你就应了我罢！”
没舅姑侍奉也不用管家，翁月恒即便睡醒了也不肯起，让春梅给她抬吃的到床上用，春梅劝她，她就赖在床上不肯起，十足无赖。
又不是病入膏肓了，人家的正经夫人哪儿有在床上用饭的道理！春梅也是愁得没了主意，主子原本在闺中还算中规中矩，本以为嫁到这样的人家，在妇德上能更上一层楼，没想到姑爷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虽然和主子不算恩爱，但纵得她愈发落拓了。
窗外传来的通传声正解了春梅的燃眉之急，“夫人，翁家正夫人来看您了。”
这下不用春梅硬拉了，翁月恒即时化身兔子，从床上一跃而起，“快快让我换好衣裳，让奶奶瞧见得骂人了。”
手忙脚乱地拾掇好了，翁月恒提溜着裙子一路小碎步往外院跑，到了正厅时深吸一口气，怕汪氏揪耳朵教育她，敛了敛容，放满了步子文文雅雅地走。
汪氏坐不住，正在琉璃照壁下焦急地来回踱步，看见她来了，汪氏泪如雨下，拉住了她就上下左右没完地掂量，掖着帕子扯开嗓子长嚎，“我的儿，昨儿开宴前说你病了，我那个心焦啊！快让奶奶瞧瞧，是哪儿不爽利了？”
昨日没开宴就半途从宫里跑了，总得有个说法，尹振临大约是替她推了说身子不舒坦。翁乐恒忖了忖，要是真解释起来没准儿更能把汪氏吓一跳，干脆顺着说下去，“也就是没留神吹了风头疼，现在已经大好了。”说着退后两步甩着宽袖转了个圈儿，“真的！奶奶您瞧，可好着呢！”
汪氏恨不得将每一缕头发丝儿都揪起来瞅瞅，看她中气十足才长长吐了口浊气，紧绷高耸着的肩往下塌了塌，连连抚胸口道：“可骇死我了，一宿没睡好。”
翁月恒挽着汪氏引进屋子里坐下，亲自倒了两盏茶，又命春梅上了几碟糕点，搬了个绣凳坐在汪氏眼前，侧着头挨着汪氏的胳膊，笑眯眯地撒娇，“奶奶，您能来瞧我，我心里真的特别欢喜。”
汪氏知道她身子大好着，悬了一夜的心落到了实处，也捧着茶盏呵呵笑，只是笑了两声想起了什么便收敛了，瞧着四下没人，眼角横了一眼，没好气地道：“还好你昨儿没去，不然再是珍馐也难以下咽了！那个什么瓦虏公主，亏的生得是金枝玉叶的，简直没羞没臊，敬碗酒人都要贴到尹提督身上去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居然问尹提督愿不愿意跟她回瓦虏，连我都替她臊得慌！”
翁月恒耳朵里嗡的一声，只觉耳鸣了听不真切，徐徐直起了身子，隐没了笑容，捏着帕子慢吞吞地问：“夫君怎么说？”
汪氏拍拍她的手，“推说夫人性子娇嫩，去了风沙大的地方难适应。唉，自打你攀了这门亲事，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没日没夜，就不带停的。”说完不等翁月恒提醒，自个儿就变了脸色，在尹府里怪罪提督，岂不是太岁头上薅一把么，忙转了口道：“小茶，你跟尹提督最近感情可好？”
想到昨日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和尹振临长久以来模棱两可的态度，翁月恒别着脚尖颠来倒去想了想，手里的帕子搓来搓去打了好几个结儿，“其实我也说不上来……”
汪氏渐渐拧紧了眉，慢慢放下了茶杯。
斗彩茶盏搁在剔犀如意云纹方几上咯噔一声响，顺带碰倒了边儿上的金漆香箸瓶，翁月恒瞧汪氏的眼色不霁，连忙解释道：“奶奶，其实夫君他不像外头说得那么坏。”
这是心底里的大实话，翁月恒自问嫁过来以后就没完没了地在惹是生非，遇上事了就哭鼻子撒泼，尹振临除了吹胡子瞪眼冲她干发火以外，回回都替她兜底，从没真呲哒过她什么。
翁月恒微侧着脸，眼珠子上翘小心翼翼地觑着汪氏，瞧这模样汪氏还有什么不懂的，才不到一月的时间，闺女就被尹提督迷了心窍了。她见过那位姑爷的相貌，皮囊的确是生得百里挑一，也无怪翁月恒这么快就一头栽了进去。
但只要一想到那位是个太监，汪氏心里就无论如何也舒坦不起来，她抓起翁月恒的手捏在手心里，苦口婆心地劝道：“女人总归还是有个孩子才算有了保障。你二舅父家生了三个哥儿，奶奶替你问过了，你舅父愿意把二小子过继给你。你寻个日子探探尹提督的意思，早早抱一个哥儿到身边儿养才是正经，再长大了就难养得熟了。”
听上去就不大对劲，但凡过得去的人家，哪儿有心甘情愿认太监做家大人的。翁月恒心下奇怪，蹙着眉问道：“老爷也同意了？”
汪氏摇头，“你老爷那个性子，我哪儿敢往他跟前提呀，横竖只要你答应了就成。”
汪家早没落了，二舅父极力想要搭上西厂这条道倒是不奇怪，只是二舅父家的二小子翻了年都八岁了，别说晓事认得爹妈了，放在成亲早的人家再过五年都能养小的了，怎么想都觉得其中有旁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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