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间的徐府，晨间一片安宁，初夏的晨光热烈而明亮，花木扶疏间，莺啼燕啭，甚是悦耳愉心。
明熙堂内，徐夫人宓氏正由丫鬟们服侍着梳妆，镜中女子妍姿丽容，眉目间自有一种端庄风韵。她身后有一个妇人装扮的女子，正是她的陪嫁侍女，唤作青芍。
“回夫人，姜姨娘是昨夜子时作动的，那边服侍的人未敢来惊动夫人，老爷昨日被圣上留在宫中议事，还未曾回来。两位太医和稳婆们都在那儿，夫人请放心就是。”
宓氏微微偏头，让丫鬟将一支步摇斜斜插入发髻中：“哦，那姜姨娘现在如何？”
青芍道：“姜姨娘身边的照水说，太医已经为姨娘开了催产药，请夫人放心。”
宓氏微微蹙眉：“既然开了催产药，那必定是生得不顺了。你等会儿让人去库房中把皇后娘娘赏赐给我的吉林将军上贡的老参找出来，再添一些上用的补品，我们去窈梨斋看看姜姨娘。”
“夫人，”青芍欲言又止，她想了想，先挥退了其他丫鬟，然后上前几步，“奴婢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和夫人说。”
宓氏神色未动：“你我之间，不必有什么顾忌。”
听得此言，青芍低声道：“夫人，自从老爷巡视江南，带回姜姨娘之后，她便一直被专宠至今。老爷平日里不好女色，对府中其他妾室也是淡淡的。如今看来，若今日她生下一位少爷，即使是庶子，只怕老爷也会更加宠爱于他们，只怕……只怕……”她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只怕会威胁到夫人还有少爷和两位小姐，到时候就难办了。”
宓氏听了她这话，反而抿嘴笑了起来，她原是端肃持重的性子，这么一笑倒显得年轻了一些：“芍娘，你我是一同长大的，我自是知道你是关心我，只是你说的这些，也未免太杞人忧天了一些。”
宓氏正色道：“我问你，我是什么身份？姜姨娘又是什么身份？”
青芍道：“您是辅国公嫡次女，姜姨娘不过是……”
“她不过是江南水乡烟花之地中的一个清倌人，连父母家人都不知的薄命女子。”宓氏话语中隐隐似有叹息，下一句话语调却又昂扬起来，“而我，父亲是辅国公，宓氏一族几代人皆为大燕效命，父兄皆在朝为官，我的胞姐是中宫皇后，我是有诰命在身的外命妇，为老爷诞下嫡长子和两个嫡女。就算她如何得宠，又如何能与我相较？芍娘，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
青芍有些羞惭：“奴婢愚钝，只是奴婢见老爷对姜姨娘如此痴迷，心内实在有些害怕，故而才有这些想头，还请夫人莫怪。”
宓氏淡淡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自然不会怪你，只是老爷是什么人？他辅佐当今陛下登上九五之位，深受陛下信任，是有经天纬地的大才干之人，又怎会做出宠妾灭妻这种于他声名有大碍之事？”
青芍笑道：“这倒是，就是老爷一时昏了头，我家老爷和大少爷，还有宓氏全族人又岂是吃素的？”
宓氏接着道：“故而我只要做好正室夫人该做的本分，主持中馈，料理内宅，抚育儿女，便不用担心其他，老爷要宠着姜姨娘，那又如何？”
青芍语气里带了些不忿：“奴婢只是替夫人感到委屈，区区一个姨娘生产，竟然要两位太医来照料，老爷还亲自去请了宫中最擅长妇产千金科的太医来，这也太过分了一些。要不是姜姨娘长得像二……”
她话还未曾说完，便感觉到一道锐利得像覆满寒霜的利刃的目光向她射来，她一哆嗦，膝盖不由自主地就软了下来，跪倒在宓氏面前。
“夫人饶命！奴婢只是一时不小心，绝非有意！还请夫人饶恕奴婢这一回吧！”
她只觉得浑身都在哆嗦，都怪自己太得意忘形，竟然提起了这件不能说的大忌讳，难道忘了和她一起服侍夫人长大的另一个丫鬟惨死的情状了吗！
她害怕得牙齿都在打战，眼前的宓氏仿佛不再是与她一起长大的二小姐，而是幽冥来的索命阎罗：“你既然知道姜姨娘为何如此得宠，就更应该知道，宓家和徐家，甚至宫里，都不愿意提起这桩陈年旧事，你若说话做事再如此不当心，芍娘，只怕连我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青芍战战兢兢的样子，想起她从小就服侍自己的情分，叹了一口气，伸出了一只手：“起来吧，日后谨记便是。”
青芍下意识地向前去握宓氏的手，只是刚碰到她指尖光滑凝润的肌肤，就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手像是被火燎了一样缩回去，俯身在地，狠狠磕了三个头：“多谢夫人宽恕奴婢，奴婢一定谨记，绝不再犯。”
宓氏叹了一口气：“起来吧，让我看看珞儿如何了。”
青芍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抱着孩子的乳母和一众服侍的丫鬟走了进来，给宓氏行礼：“二小姐给夫人请安。”
宓氏道：“起来吧，把二小姐给我看看。”
乳母将孩子小心翼翼送到宓氏怀中。那孩子大约只有几个月，像个粉团子一般，眼睛像是浸在一汪水里的黑葡萄，嘴边生着两个梨窝，见了宓氏，便咯咯甜笑起来，不知有多招人喜爱。宓氏爱怜地在女儿娇嫩的脸颊上吻了吻，又向乳母问道：“二小姐昨夜歇息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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