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塔逐渐长大了。时间眨眼过去，像雨后春笋那样迅雷不及掩耳。那个充满血腥，母亲捧着皱巴巴的婴儿一夜，仿佛还在昨天。今天的安妮塔已经会走路。每当迪奥出现，她就像只看到主人回来的小奶狗一样，哼唧哼唧连滚带爬跑过来，一不小心摔上一跤，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迪奥叉着腰，不为所动。安妮塔一边嚎，一边偷偷睁开眼睛，透过小小的手指缝，偷偷瞧自己哥哥的反应。如果迪奥还不过来，安妮塔就会喊的更起劲。哪怕泪水都挤不出来，也上气不接下气干哭。
“她太软弱了。”迪奥这么评价。
“…可是安妮塔还小啊。”妈妈无奈道。
迪奥不屑，“我小时候才不会这样…”
“迪奥…”
妈妈拖长了语音，看着他。
迪奥暗地里切了一声，略带不情愿的走过去。扶起坐在地上的安妮塔。她在看到迪奥走过来时，就不哭了。不仅不哭不闹，反而还露出了笑容，咯咯咯的笑。迪奥过来时，她就去抓迪奥的裤脚。等他蹲下后，就去抓迪奥的手指头，仿佛那是什么新奇事物。一边握住，一边巴巴去咬。
“…喂！”
迪奥被湿乎乎的口水吓了一跳，差点没把安妮塔过肩摔出窗外。
“迪奥…”妈妈及时制止，“温柔点。她是你妹妹，不是仇人。你快把她勒死了…”
“…我知道…”迪奥不满的回答。
他轻柔地托住了安妮塔。小心抱住。他不太习惯这种宛若捧着易碎品的温柔举止，一举一动无比僵硬，像个机器人，生怕自己一用力把亲妹捏骨折。安妮塔浑然不知，窝在迪奥怀里，还伸手去拉迪奥头发。小孩子用力不知轻重，扯的迪奥觉得发根都要断了，疼的脸都变形。
“…混蛋！”
迪奥忍着痛，扶住安妮塔，让她不要乱动。安妮塔嚼了几口迪奥头发后，颇觉无趣的松了手，拉着哥哥的脸皮，从他头上爬了下去。重新窝进哥哥怀里，咂咂嘴睡着了。
妈妈在旁笑眯眯插刀道，“安妮塔很喜欢你呢。”
安妮塔再大点时，迪奥开始教她识字，给她读故事书。这本是父母的责任，但是他们的酒鬼父亲一觉睡到天昏地暗，醒来就去赌博赚酒钱。母亲越来越忙，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压力更大。迪奥还小，也不能帮忙补贴家用。只能又当爹当妈还当哥的照顾安妮塔。
万幸的是安妮塔开始懂事了，不至于随时袭击自己哥哥，拉他头发，扯他眼角，倒是让暴躁迪奥觉得还没那么糟糕。
蜡烛被点燃，放进玻璃罩里。烛灯挂在床头之上，投下晕黄的一轮光影。迪奥坐在床沿，左手拿着书。安妮塔靠在他身边，手搭在他腿上，伸头看哥哥手里的书。身上小碎花的裙子花一样绽开，铂金色的发丝垂在脸颊边，滑落到书上，在烛光照耀下，闪烁着太阳般灿烂的光。
迪奥在给她读一个故事。里面的女孩子有着金色的长发，能从塔顶垂到地上。安妮塔听入了迷，兴奋的不仅荡着脚，还跟着摇头晃脑。迪奥让她坐好，一边拾起妹妹头发，轻柔地将它别至脑后，手指微微擦过她的耳廓，引得安妮塔下意识抬起头，茫然的看向自己的哥哥。
迪奥半垂着眼帘，合上了书，“结束了。”
“可是…”安妮塔连忙爬起来，去拉哥哥衣角，“还没读完呢。”
“很晚了。你该睡觉了，安妮塔。”
安妮塔慌的从床上蹦起来，满脸恳求地看着迪奥。“哥哥...哥哥，再读一会儿，我就睡。”
迪奥不为所动。
无论她怎么说，迪奥都不肯。安妮塔意识到，哥哥是真的不会读了。在她和哥哥相处的时光里，她逐渐意识到，一旦哥哥下定决心，无论旁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哪怕哥哥表面点头同意，他的心里眼里都是拒绝和不甘。
说是没有用的。但是安妮塔还有一个办法。她不再说话，坐回床上，一声不吭低着头。
迪奥以为自己还要在这场拉锯战折腾个一时半会儿。突然听不到声音，他惊讶的回头看安妮塔。就见安妮塔跪坐在床中央，半垂着头，嘟囔着嘴，手放在膝盖上，揪着自己的小裙子。
“怎么了，安妮塔。”
安妮塔抬起头，眼里满满的水光。她努力眨了眨眼，睫毛蝶翼般轻颤，带着水汽的迷朦。酝酿好久挤出来的泪水，终于碎成亮晶晶破碎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颤颤巍巍坠在下颔上。一滴滴啪嗒啪嗒砸在白色的小碎花裙上，反射出蜡烛豆黄的微光。
她倔强地看着迪奥，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瞧着他。她的眼睛清亮，因为水光迷蒙，泛着两湾清水一样的光。她表情始终很平静，只有泪水一滴滴落下，啪嗒啪嗒。
迪奥叹了口气，坐回她的身边。
“你是故意的。”他说。
他把书放到一边，望着她，半晌道，“你知道劝我没有用，无论说什么都没用所以你才会哭。但你并不难过，只是刻意流泪给我看，是吧。”
安妮塔像是被说中了什么，整个人被刺痛了一下。她抬头偷偷去瞧迪奥。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反而让她莫名惴惴不安。
“你在害怕吗？”
迪奥凑近她，用手捧起她的脸，大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他离得很近，身上还散发着安妮塔熟悉的肥皂味和树脂气息。动作不算多温柔，手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茧。擦的她皮肤微痛。忍不住下意识想要挣开。但她克制住了自己，一动也不动，让迪奥擦掉所有眼泪，从眼角到下颌。
“你不该这样的。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眼泪很没办法。”迪奥摇头，“我不喜欢看你哭，这样做很不好。”
安妮塔脑子里嗡嗡作响，还没太反应过来哥哥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拉住哥哥，问道，“哥哥…你生气了吗？”她怯怯地瞧着迪奥，眼角还泛着红。
迪奥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把书打开，让她睡下，答非所问，“…睡吧。我读书给你听。”
安妮塔听话的躺了下来，迪奥帮她盖好被子，连被角都细心掖好，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和一头漂亮的铂金色长发。迪奥把她散开的头发理好，不让她压到自己的头发。安妮塔乖乖的看着，哥哥重新坐回床沿，逆着光，让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光，看起来很温柔。
“晚安，哥哥。”她轻轻说道。
迪奥在她额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在烛光里重新读起那个长发女孩的故事。
她闭上眼睛，幻想故事里的每一个场景，她和哥哥仿佛来到了那座古塔，塔外天地难分的山脊横贯东西。她和哥哥在森林里漫步，草地里花开的五彩斑斓，有小鹿在树木后悄悄打量他们。在深夜月亮高升之时，一起放飞纸灯，看它们越飞越高。她和哥哥一起，在故事里自由自在，远走高飞，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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